◎ 夏惠萍

　　几年前的一个傍晚，散步到天桥下，有一老者端坐，面前几株瘦瘦的兰草。看太阳已落山，不忍心于老人的艰辛，便随手买了，回家找一个闲置的青花瓷盆栽上，放在阳台花架上，偶尔浇点水，从没施过肥。

　　我是爱花之人，家里栽培有各种各样的花，三角梅，紫花茉莉，茶花，海棠，凤仙花，蟹爪兰，绣球，月季，再加上各种各样的绿植……所以，家里有限的阳台、书房露台上，一年四季都有各样的花儿绽放，生机盎然，搁在阳台一角的这盆兰草，便渐渐地让我忘记了它的存在。

　　好几年了，兰草在阳台角落里兀自长着，发出来的分枝也因疏于照护枯萎了，只剩下一半的草那么顽强地立着，继续经历着一个又一个的春夏秋冬。好几次，尤其是春节前夕为增添节日气氛购置新花进家门时，家人总说“把它扔了，几根草，又不开花，还占个地方”，而我终究还是没舍得。

　　去年九月的一天，我突然发现，它居然开花了！浅浅的花茎、淡绿色花瓣，素素的，悄悄地在阳台一角，发出幽幽的香。这种香，没有玫瑰的馥郁，也不是紫花茉莉的深沉，是清香袭来，沁人心脾，就像喝到了一口陈年普洱，香气先由外而内袭入，然后由内而外散发，唇齿生津，回甘悠长……我惊讶于它如此绵长、富有穿透力却又如此浅淡的香气，也感叹它如此顽强的生命力，看着它半盆略显稀疏的叶脉，心中掠过一丝惭愧。我把它擦洗干净，搬进了书房，让它伴着我看书、喝茶、听音乐。为纪念它首次开花，还特地为它写了首小诗。

　　大约一个月后，花谢了，我将它移出书房，换上了文竹，它又重新恢复到散养的状态。

　　今天是周末，一久未联系的故乡老友来访，得知她是位兰花爱好者，便抱着好奇的心情，请她认认这盆兰花，才发现它又开花了，还是那么素素的，悄悄地仰着头，但幽香四溢。

　　老友连声问道：“你有这种兰花？”

　　我笑答：“只有这一盆。”

　　老友又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品种吗？”

　　我恍然回答：“不知道。”

　　老友露出无限怜惜的表情，一边说“怠慢了，怠慢啦！”一边双手恭敬地抱着，将它移进客厅，又拿来棉巾仔细擦去兰叶和花盆上的泥污，很认真地告诉我：这是素有兰中极品之称的国兰“连瓣兰”，而且是素心兰，又称“细花”，即高品质之花，它生长缓慢，成熟期很长，至少七年才开花。它淳朴自然，没有多余的点缀，没有斑点和杂色，观之若玉，温润而素雅，清澈而透明，清香而悠远。我听完愣住了，心中五味杂陈，眼眶热热的，我将它轻轻托起，放在家中玄关上端详，像是面对久别重逢的知己，又好像愧对冷落了多年的朋友，心中千言万语，只剩欲言又止，柔肠千回。

　　素心兰，几次差点被扔掉，一直被歧视。经历了漫长的煎熬，苦难的焠炼，伴着众芳的花开花落，不因众芳的艳丽而自惭形愧，也不因百花的妒忌而愤郁，始终保持自己高洁的节操，熬过了几十年一遇的高温，经历了七载寒暑，风吹雨打，虽然只剩半盆，即便伤痕累累，亦无怨无悔悄然绽放；不管是在阳台最不起眼的角落，还是进了书房，抑或是今日登上客厅最重要的玄关，进入高光时刻，她只那么静静地，素净清香，浅淡风雅，静而不争，安而不乱，我们的人生，何尝不应如此呢？

　　心理学大师阿德勒曾说过：“所谓自由，就是不再寻求认可。”从素心兰身上，我看到了自爱的勇气，看到了坚持的力量，也深切感受到了不必活在评价里的精神自由的欣喜。

　　或许我们终其一生也无法做到脱离俗世烟火，但并不妨碍保持一颗质朴、善良、宁静的心，本本分分，安安静静，珍惜最平常的日子，过好自己真实的生活。就像林清玄说的，“人要锻炼自己的人格、风骨，不要随风雨破落，失去自己的样子”。

　　素心兰如美玉，只有细品方可见其秉性，素而不娇，素而高贵。愿我们安安静静地优秀，无声无息地坚强；不仅有努力的魅力，也有被讨厌的勇气；不敷衍自己，不辜负生活。

　　（作者系教育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