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门铃响,开门不见人,却有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原来门把手上挂着一把艾草。艾草是小区物业送来的,每家门把上都挂了一束,红绳系着,精致而贵重。这是又到端午节了。 时间过得真快,又到端午节了。城市的节日敷衍而马虎,要不是物管提醒,并刻意营造点气氛,我是断然想不起过节的,已经记不起过了多少个这样的端午节了。“城市不言节”,这是我多年来一直秉承的观念,不管春节中秋还是什么节,都只是时间树干上的一个节疤而已。比如,城市的端午节,大不了吃一块枯叶包裹的粽子,节就算过了,哪儿比得上故乡的节,就连龙抬头的“二月二”,都隆重得近乎神圣,充满仪式感。 故乡的五月,才是最好的季节。黄土地上的绿色像宣纸上的泼墨,氤氲开来,荒凉了几个月的土地上,才真正绿意盎然,桃儿杏儿纽扣儿大了,核桃树的叶子也已经长大,像一把把蒲扇,树上的喜鹊窝被挡得严严实实,麦子抽穗了,燕子的巢完工了,就该过端午了。 农村人没有那么洋气,管端午节叫“五月五”。在农村人眼里,五月五是除了春节最隆重的节日,这大抵与气候有关罢——农忙还没有开始,酷热还没有来临,田野一片“春和景明”,难得一段空闲时光,应该好好过个节。“五月五”过了,麦子就熟了,农民一年真正的苦日子开始了,所以,“五月五”得过得热闹而认真。 家乡人没见过粽子,就谈不上吃粽子。但有一种美食是家家必备的,过节前几天就开始准备了,把麦子或莜麦煮熟晾凉,拌上酒曲,装上两大盆,折来一抱核桃树叶子,洗干净,均匀地盖上厚厚一层,再捂上棉被发酵,就成了酒醅子,也叫甜醅子。发酵是个漫长的过程,虽然只有短短两天,但因为嘴馋,这个过程相当熬人,每天鼻子凑在棉被上闻隐隐传来的清香,是我们几兄妹的必修课,有时候闻着闻着,被掀了一把,一头杵在棉被上,杵下去一个坑,这一坨甜胚子就“死”了,发不起来了,少不了被妈妈拿烧火棍追着打。 “开盆”是个隆重的时刻,我们几兄妹围成一圈,看妈妈一层层揭开棉被,甜胚子的香甜和着核桃叶子(必须是核桃树叶子)的清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妈妈给我们每人舀上半碗,人间美味啊!有了甜胚子,就有了“五月五”。 我不记得故乡有挂艾草的习惯,却有插柳和系五彩线的风俗。“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故乡五月的景致和古诗上一样的,客舍青青,新柳翠绿,一大早,我和哥哥去折柳枝。上树是我的强项,折来一大捆,院门、每个屋门上都插上。插柳是为了纪念屈原,这是后来知道的,当时谁知道呢?只觉得“五月五”就应该插柳枝。 我也不知道系五彩线是为了什么,只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柳枝插上了,姐姐就给我们系五彩线,她把五彩线股成细绳,手腕脚腕都绑上,手镯一样,我们叫“手夸儿”,姐姐手巧,还给我们中指系上五彩线做的“戒指”,美得不行。手是不能洗的,洗了“手夸儿”就掉色了。戴上“手夸儿”,迫不及待地出门向小伙伴夸耀,夸自己的“手夸儿”颜色艳,“戒指”做得好,这也许是“手夸儿”的来历。夸着夸着,鼻涕下来了,拿手背一擦,脸也花了手也花了。“手夸儿”一般是三天就摘的,可我总舍不得,五彩线变成泥绳儿,还拴在手腕上。 更讲究一点的人家,还要去“挖银子”——银子是冰,冬天冰封大地的时候,去河沟挖些冰,找个地方埋了,冰是不会化的,“五月五”挖出来,把“银子”在门口摆了,寄予美好的愿望。 “五月五”学校是照例要放假半天的,也不需要什么严格的程序,老师说声“放假了”,我们就背上书包回家了。妈妈炒了鸡蛋,炒了粉条和腊肉,看年看月吃一回的美味,今天放开嗨,那个香啊!咦,我现在都想流口水…… 事实上,我写这篇文章的现在,千里之外的那个小村子已经瘦得皮包骨头、奄奄一息了。关于“五月五”和那个小村的故事,也已经湮没在村头小道的萋萋荒草中了,剩下的便是他乡游子的一点点记忆以及至今仍年年绿了又黄的柳枝了。 (作者系媒体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