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晓燕

　　再见梅花，是在急诊科的抢救室里……

　　抢救床上惨白着一张脸的是梅花的母亲，她睁着一双悲凉的眼睛，呆滞地望着病房的天花板，天花板是灰白色的，她的心，此刻想必也一定如它一般，眼神里透出深深的绝望。

　　我作为会诊医生进入抢救室的时候，她勉强转动眼球，无奈地朝我望了望。面色枯萎如同一片干瘪的黄菜叶，两眼无力地睁着，呼吸十分微弱。而趴在她身旁，紧紧捏着她的手，肩膀一直在颤抖的女子，正是我的发小梅花。

　　梅花的母亲是因为有机磷中毒被送到我们医院的。我匆忙地向急诊医生询问了病史，协助做了相关检查，知道病人已经洗胃和血液透析，暂时性命无忧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再次走到病床前，端详眼前这位多年不见的好朋友：她的确比往年干练了许多，脸上似乎已不再有儿时的恐慌和无助，深深的眸子里流露出更多的是坚强、对母亲身体的担忧，以及些许的愤怒。我陪着她一起坐在病床边，握住她冰凉的手，替她抹去眼角的泪。伴着滴滴答答的输液声，回忆将我拉到了小时候……

　　梅花从小就很懂事，当同龄的孩子还在父母怀里撒娇任性的时候，梅花就已经帮着母亲照顾年幼的弟弟，背着背篓去田地里拔猪草，帮着家里干各种力所能及的活了。

　　说来也真是，懂事的梅花偏偏摊上个不走正道的父亲，她的父亲是村里有名的赌徒。农闲时候，就喜欢拿着家里仅有的积蓄到处去赌博。倘若赢了点钱回来，就会心情大好，买点酒菜自己享乐；倘若输了，家里就免不了鸡飞狗跳。他一不顺心，就会打梅花的母亲。年幼的梅花抱紧更小的弟弟，吓得躲在门背后大气都不敢出。有一次，可能因为输得多了，父亲一回家二话没说，就开始毒打梅花的母亲。打完之后觉得还不解气，转眼看到墙角吓得瑟瑟发抖的梅花和弟弟，就像老鹰抓小鸡似地拎起姐弟俩，扔到了大门外面，不让幼小的姐弟俩进家门。母亲也不敢多说什么，隔着门洞偷偷给两个孩子送了点干粮，只能等到晚上梅花的父亲熟睡之后，再偷偷将他们放进屋子里。难以想象，乡村的寂静夜晚，没有路灯，到处漆黑一片，只有狗叫虫鸣，梅花抱着哭泣的弟弟，幼小的心灵经历了怎样的恐惧悲伤和凄凉无助啊！

　　小时候的梅花很喜欢画画，我一直觉得她有画画的天赋，画啥像啥。可惜那么美好的天赋竟也入不了她父亲的眼睛。每当看到梅花偷偷拿起简陋的纸笔作画的时候，他就会焦躁地撕掉那些稚气的作品，然后抓起棍子，嫌弃梅花糟蹋了他的钱。

　　刚开始挨打的时侯，梅花还会哭着哀求父亲。后来，被打的次数多了，梅花总会闭上眼睛，听着旁边母亲流着泪对父亲一次次绝望的苦苦哀求，她咬着牙一声不吭，任由父亲的棍子雨点般落下来，落在她身上，落在她心上……

　　就这样，梅花在风雨飘摇的家里好不容易长大了。

　　初中还没毕业，梅花就有了离开这个家的念头。她曾偷偷地告诉我，她的父亲本来也不愿意再供她上高中，她自己也不愿意再待在那个让她感到窒息的家。弟弟是男孩，父亲总归有点偏爱，不会对他太苛责，只是苦了柔弱的母亲，等她在外面扎下根了，她就会带母亲和弟弟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一辈子都不回来！

　　可是，外面的世界再精彩，也有诸多的无奈。没有文凭的梅花只能凭借着自己不服输和吃苦耐劳的韧劲去闯荡。她本是柔弱的女子，理应得到父母万般怜惜和疼爱，却因为摊上那样一个父亲，从小伤痕累累。打工的日子，扛不住的时候，她会发短信给我，也会一遍遍给自己打气，我懂得她经历的所有苦难，理解她落下的所有泪水……

　　而这一次，是因为他那个畜生不如的父亲，输光了家里所有的钱。一家人实在没有办法生活了，他竟然逼着梅花的母亲去伺候村里一个有名的老色鬼，母亲不堪屈辱，拿起家里的农药，含着泪水和绝望一饮而尽。幸而，农药瓶里剩余不多，也因为以前兑过水并且放置时间太长失效了；也幸而，放学回家的弟弟及时发现了一切，联系了村医将母亲及时送到了医院，要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病床前，沉默了许久许久的梅花，看着母亲沉沉睡去后，无力地瘫软在我的肩头。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我知道她的隐忍和倔强，也懂得她的辛酸和无助。梅花抱着我的肩膀，幽幽地说：“弟弟今年就要考大学了，等母亲好点了，我就带她走，永远不回来了。”

　　我懂得，无论人生路上有多少荆棘、坎坷，无论遭到什么样的风雨摧残，坚强的梅花一定会重新绽放。生命的天空中总会有那么一段时光，布满阴云灰暗，可除了勇敢面对外，谁都别无选择……

　　（作者系甘肃省秦安县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