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

　　一个读者与作家作品的相逢交集，或许处于一种神秘的“磁场”中。

　　我与来自江西上饶的作家傅菲，就处于这个“场”中。平时，我对生活大多是满血热爱，坚持跑步、登山，四季在一条大江里畅游。前年春天，毫无征兆的一次牙疼，疼得让我进入生命的沮丧期，一眼望去，万物黯淡。恰好，我去逛书店时，一本名叫《我们忧伤的身体》的散文集扑入眼帘，封面素色泛黄，似在旧时光里出版的一本书。这本书的名字打动了我，我把它买回了家。

　　我买回家的，不是一本书，是一颗沉甸甸的灵魂从天而降，一路呼喊着来与我相遇了。在那本《我们忧伤的身体》里，我读到的是一个人的身体器官，它是时间的容器，更承载着命运的重量，悲伤喜悦，幸福悲凉，隐痛负重。这本书的阅读，让我对生命的理解，有了开悟后的通泰。更神奇的是，我的牙疼，只简单吃了一点药后就止疼了，我又开始大嚼热腾腾的食物，在生命的日常轨道里，承担着自己的悲喜人生。

　　从此我关注着傅菲的文章，他是我在遥遥时空中一个心心念念的山河故人。2020年岁末，我又在书店遇见了傅菲新出版的散文集《深山已晚》，封面是瓦蓝色的星空下，带忧郁情调的水墨田野山峦。我知道，我与一颗灵魂又再次重逢了。

　　一人一山，一年四季，献花种柳，食粟温酒，山谷的每一次回声，都是人间的一次心跳。这本书的封面导语，牵引着读者去打开一个万物有灵犀的世界。至于评论家评论的《深山已晚》是书写中国式《瓦尔登湖》，创造了新的山地美学，我不会被这种评论所左右，我只是去探望这颗书写倾诉的灵魂中，与我交集的那一部分。

　　相比傅菲以前沉郁凝重的文字，在山水画轴中徐徐展开的，是他更见温和平静功力的叙述，如深山老泉一样涌冒。我喜欢诗人老颜对傅菲文字的描述，他说傅菲的文字如一块内含物极其丰富的琥珀，是一颗诗心的沉淀，恰如滴落的树脂，在他放射的思维下，经时间的风雨冲刷而成。

　　一本语言高度洁美的书，浓缩了傅菲内心滴落山野树脂雨露而凝结成的又一块琥珀，这一次，他用了7年时光的蛰伏。

　　在傅菲的7年时光里，他远离滚滚红尘的喧嚣都市，只身深入位于福建浦城县仙阳镇东南，那里属于武夷山余脉北端，一条叫做南浦的溪流绕山而过，此处山峰连绵，草木葱茏，泉水甘冽，是一个自然主义者安静观察自然母体的好地方。在这里，傅菲造屋居住，植树种茶，白日流连山涧云雾处，暮色落下后回屋烧饭，围炉夜读，他与山中农夫、捕鱼摸虾、养蜂算卦的人为友，山川掌故、动植物习性烂熟于心，这里的土地，落下了傅菲的足迹，他与万物有灵犀，万物沉淀的包浆，也让傅菲的文字吮取了武夷山的大地精华，葱葱郁郁生长起来。

　　傅菲以一颗对大自然诚挚而敬畏的诗心，去倾听天籁，去拥抱万物，把自己融入到了自然之中。这是一个人，与大自然深度融合后的理想状态，傅菲达到了。

　　宿于春夜山中，拥被夜读的傅菲被雷声喊醒。他开窗推门，雨水将至前的闪电雷鸣，他作出这样匍匐于天地之间的书写描绘：“长发遮蔽的大地，在闪电照射之下，露出静谧的睡姿，山峦起伏，草泽随时会喷出泉水，鱼戏荷田于东。荷花在颤抖，舞者摇曳多姿，她的裙裾被风鼓起，随腰身旋转，越来越迷乱……”这样一道雷电的洗礼，如巨大银鞭催发雨水湿润后的山野万物，蓬勃生长，生生不息。在《星星坠满我的脸》一文中，傅菲所住院子三楼露台上，多数的前半夜，他在这里煮茶度过，他在这里看星星，“星光落在粟米黄的茶桌上，木蚊依稀。香椿树叶在颤动，嗦嗦嗦，似风的翅膀掠过水面。星光也落在我手上——一双近乎僵硬的手，已多年失去心理学意义，限于搬运、挖掘，而不知道拥抱相逢和握手相别。星光也落在星光里，彼此交织，形成更密更白的星光。星光最后落在薄薄的鬓发上，如白霜。”读到这篇文字，冥冥中的满天星光落在我身上，我的眼眶湿润了。

　　傅菲，这个大自然的虔诚圣徒，在文集里36篇文章的耐心安静书写中，他喜悦的心情化作甘泉汩汩涌流，他诗意的文气袅绕于大地草木间。这36篇文章的标题，就是窜起在山叶丛林上的一首首晶莹剔透之诗——《雨滴在大地上相逢》《风吹云动》《深山晚钟》《荒木寂然腐熟》《月光光，照四方》《森林的面容》……诗意的书写，这是不少作家穷经皓首的追求，但一些诗意往往显得过分缥缈，羽毛一样轻盈。傅菲的诗意书写，他因为融入了大地沉积、风雨雷电、万物生灵、命运骨血而显得磅礴厚重，慈悲苍凉。

　　读《深山已晚》，我读自然万物，读天地命运。由此，我爱上了人世孤独，在喧嚣中也不迷失。

　　傅菲先生，向你隔空致敬。你的文字，也安顿了我的灵魂家园。

　　（作者单位：万州区五桥街道办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