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金泽

　　多年以来，自己像小孩子一样，春节一过就又开始期盼下一个春节。春节让人期待，也让人思念。

　　年年春节，今又春节。腊月二十六，还有两天就是除夕，年越来越近。春节要值班，我不得不提前将妻儿送回老家。大哥大嫂已提前从四川成都返回重庆老家，准备好过年的物资，在父母留下的老屋等候我们回归。

　　父母在世时，总念家，老想往家里跑。那条走了无数次的归途，曾经是那么让人想起就觉得兴奋的幸福之路，随着父母的离去，每走一次，潜藏在心底的思念，便会成为燎原之势。在我忧伤时，老婆总是不厌其烦地劝慰“父母年事已高，身体已不堪重负，离去是一种解脱。生死本是一个自然过程，莫要过分悲伤”，让我的思亲之痛一次次地得到缓解。

　　今年回家，我们的车被车流裹挟着，缓缓地朝着故乡的方向驶去。在磨子高速收费站下道后，迎着绵延起伏的大山前进。山脚下的故乡已近在眼前，但我的心却如陌上尘，很难平静地安放在生我养我的故土之上。

　　面山思亲，山里记录着父亲对我的爱。2015年腊月二十八，父亲到县城与我会合，准备购买年货后，一起回家过春节。不想，我与朋友小聚，一时兴起喝过了，翻江倒海吐了一晚上。肠胃严重受伤，第二天早上必须就医问诊。70多岁的老父亲，亦如我小时生病一样，一直焦急地守在我身旁。第二天就是除夕了，不回家不行，我强忍难受和父亲往家赶。当车行至一个山坡转弯处，又忍不住停下来呕吐。父亲默默地叹气：“哎，喝那么多做啥子嘛？”他非常心痛，“儿啊，不能再这样喝了，对身体没有好处。”父亲的话，顿时像一股暖流涌遍我全身。后来，每逢酒局，父亲的劝诫就会萦绕耳畔。回到家，我不得不躺床上静养。父亲又将热水瓶和茶杯送到我床边，叮嘱我多喝点水，然后佝偻着腰，叹息着轻轻掩门离开。看着父亲的背影，酒醉的痛苦荡然不存，泪水早已如决堤之水肆意奔流。

　　在我心里，父母对我的爱如大山般深沉厚重。特别是父亲离去后，这种体会更加深刻。以前每次回家，看到眼前绵延起伏的大山，犹如父亲的召唤母亲的爱抚，总感觉是那样亲切。每每经过当年停车呕吐过的地方，暖流就会涌遍全身。如今，大山静默，伴着数九寒天的阴冷，让人鼻子发酸泪眼模糊。

　　还未到家，哥哥打来电话，嘱咐我们注意安全，说他和嫂子已在姐姐家准备好饭菜，让我们先回家吃饭，再去祭拜父母。一来腊月二十五是母亲在人间的寿辰；二来春节我要值班，只能提前祭拜了。

　　父母走后，大哥号召弟弟妹妹，春节都要像父母在世时一样团圆相聚。每年的除夕和正月初一初二，这三天定在老屋煮饭团圆，所有开支由大哥负责。

　　跪拜在父母坟前，悲伤的情绪弥漫在空旷静寂的山间，鞭炮的声响更是把对父母的思念推向深处。隔着冰冷的墓碑，我向父母汇报自己的情况，体味着父母当年的教诲。大哥绕着坟茔，走了一圈又一圈，仿佛目不转睛地端详着不曾离去的慈祥的双亲。大哥戎马一生，但只要说起父母，眼里总是噙满泪水。他表示，每年定会回来祭拜父母，直到自己走不动为止，一定会团结弟弟妹妹把良好的家风传承下去。

　　姐姐家的房子是我们兄妹几个共同出资修建的。当晚，本可以住在姐姐家，但妻子坚持要住老屋。她说：“住在老屋睡得安稳些。”哥嫂一家住在老屋，一直未曾搬离。

　　老屋虽旧，却装满了家人温暖的记忆，滋养着我们的人生。晚上回到老屋，洗漱完转身的刹那，看到父母搬弄一生的锅碗瓢盆已束之高阁。带给山里人冬季温暖的火塘，堆满了杂物。火塘上方挂着的，一块块熏得黄亮亮的土腊肉已成记忆。高堂绕灶台，灶火映慈祥，一家人热热闹闹围坐一起吃饭的满屋烟火气仿佛就在昨天。特别是每年除夕夜，父亲总会把柴火烧得旺旺的，全家人围坐火塘守岁，听大哥讲外面的故事，已成为永不磨灭的记忆。

　　睡在老屋的床上，窗外的雨声，一晚上都在滴滴答答，敲打着冰冷的寒夜，也敲打着无眠的我。半睡半醒之间，我仿佛又听到老父亲在院坝叫我：“老幺，起来吃早饭了哟。”蓦然惊醒，当儿子的宠爱，今生不再有。

　　万家团圆之时，也是监狱警察坚守岗位之时。当天，我必须返回单位值班备勤。姐姐准备的饭菜很丰盛，算是提前团圆聚餐了。菜品中，有全家人都爱吃的豆腐和用汤圆面炸的“油果子”，地地道道的“妈妈味道”，也是父母在世时的团圆必备菜肴，香甜了我们的岁月。

　　往日，因为山路不好走，一般午饭后就会起身返程。那天，为了多停留点时间，我吃过晚饭才辞别亲人往回赶。山里已是夜幕笼罩雨雾乱飞，即使打开雾灯，还是雾霭沉沉，让人不免有些“多少天涯未归客”之感。亲人们送我出门，虽没了父母“千里送行舟”的不舍，但还有大哥“到了打个电话回来”的牵挂和姐姐挥手送行的关爱。车缓缓前行，透过浓雾，泪眼中，我似乎看到如今的挂壁公路、当年的峭壁小路上，一个男人背着一个小孩匆匆赶往医院的身影。

　　时节更替，岁月不居，过往皆序章，每个人都会被淹没在时空的浩渺烟波里。谁也无法将人间那些美好的时光留住，但亲情一定会穿越时空，温暖有爱的人们，心怀星辰大海，奔赴未来。

　　（作者单位：重庆市涪陵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