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罗晓雨

　　故居乡村林深处，有一堵被遗忘的土墙。土墙表面的白色墙衣正渐渐退尽，除墙角还尚存半脱未脱的白色疮痂，其余灰黄的本色已是一览无遗，凹凸不平的表面更是斑驳着深深浅浅的裂痕。

　　平凡的土墙本不足为奇。但偶然间，一株娇小的绿芽蜷缩在了墙脚。至此，改变了土墙一生的命运。绿芽伸出柔嫩的根茎，不断地向土墙蔓延。两片皱巴的细叶，汲取着朝露钻石般晶莹的光彩，吸收着暖阳第一缕宝石般的光芒。在灰黄的背景下，这抹新绿俨然成了一颗跳动音符，奏响了生命的第一个强音。

　　如高山流水遇知音般，这音起初只有我听到了，这株嫩芽也就成了我的朋友。儿时的我们，窗前飞过的鸟雀，河里游过的鱼蟹，院里圈养的鸡鸭……都能成为我们的朋友，这株嫩芽成为我的朋友也就不足为奇了。我时常蹲在土墙前，托着腮帮，盯着嫩芽，聆听它生长出新的节奏和音律。然而，不知何故，它竟树了敌。蛮横的男孩匆匆一瞥后，用两根手指将其轻轻一掐，一碾，便将它的命脉拦腰斩断。没想到，它竟如此不堪一击。落魄的它，良久地伫立在风中，再也难以引起小朋友的关注。最后，连同我这个朋友也失去了。

　　我早已将土墙与嫩芽抛之脑后，再次相遇是在万物静籁的严冬。偶然，踱至林深处。又是匆匆一瞥，却再也难以忘怀。层层叠叠舒展的绿叶如织般掩盖了灰黄的本色，浇筑出了一面新的绿墙。清风徐来，绿墙随之漾起翻滚的碧波。满墙跳动的绿色音符振聋发聩，像是贝多芬正在奏响《命运交响曲》，震透了整片山林，震撼了我的心灵。冬日暖阳也偏爱于此，正穿过层层叠叠的绿叶，斜缀出浅金色的斑纹。我像关注嫩芽那般，张大嘴巴，傻傻地盯着这面绿墙，内疚和骄傲在内心交织与斗争。此时，我比谁都期许能成为它的朋友。

　　惊呆了的我，良久地伫立在风中。归去时，轻轻掐了一片宽厚的绿叶。这次轻掐对它来说，像是在生命长河中汲取了一勺弱水，在宏大的乐曲篇章中偷走了一枚小小的音符。我想它定会原谅我的小小行径。

　　“染绛子，哪里采的？”到家后，母亲看着我手里宽厚的绿叶，立马问道。“土墙上，短短时间长满了整面土墙！”我难以按捺惊喜，匆忙地向母亲汇报。同时，期待母亲告诉我关于这位朋友更多的秘密。“也叫豆腐菜。去，多采点，我给你煮汤。”母亲婉婉道来。于是，我折返而去，又采了不少绿叶，交给母亲。那天，我尝到了不同于任何蔬菜的软滑口感和馥郁清香的滋味。我对这位朋友的身份更加肃然起敬了，此后，它如神奇魔曲般的音韵，时时召唤着我前去赴约。

　　年复一年，早已沟壑纵横的土墙在它的加持下，屹立不倒。它用麻绳般粗糙有力的根茎紧紧地抓牢墙面，像手术线般将一道道裂痕缝补愈合。从最初的一抹新绿到一堵严实的绿墙，它总算引起了大家的关注。越来越多的村民到此驻足观赏，采摘。它成了村中的一道靓丽的景观。

　　与好友作别后，我搬至了城中，本以为我们的友谊将于此而止。然而，每每望向窗外层层叠叠的爬山虎绿叶时，我不禁怀念起我的老友。

　　偶然，我在电脑里检索“染绛子、豆腐菜”。“蔓生，叶圆，浓如杏叶”这让我想起，我那老伙伴有力的根茎和宽厚的掌心。“《尔雅》云：葵，繁露也。一名承露。其叶最能承露，其子垂垂亦如缀露，故得露名”这让我想起，老伙伴的儿时，初生的它用皱巴的嫩叶承载着一颗钻石般的露珠。“时珍曰∶落葵，嫩苗可食。其叶肥浓软滑”是呀！老伙伴的确像是实在的，会过日子的人。“开紫花。累累结实，大如五味子，紫黑色。揉取汁，红如胭脂，女人饰面、点唇及染布，谓之胡胭脂，亦曰染绛子”原来，我的伙伴还有如此百媚千娇的一面，这竟是多年后，我对它的新认知。

　　老友学名曰“落葵”。如今时空限制，再难以如儿时般清闲地踱至乡村林深处。而落葵与土墙却永远在我的记忆中占有一席之地。每至寒冬，万物黯然失色，翻滚的碧波便在我的内心涌起。

　　（作者单位：重庆市巴南职业教育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