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秋 凡

　　老同学燕儿从外地回来，约我在湖边茶馆小聚清谈。

　　本以为多年不见，接下来我们会有聊不完的话，但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说。我说来说去，都是孩子、婚姻家庭的事，燕儿全程微笑着注视着我，偶尔说一句她工作上的事，谈得最多就是孩子教育问题，似乎她知道我更愿意谈论后者。她话很少，却在无意识地推动着全局话题的走向。

　　虽然是同窗多年的好友，燕儿在我眼里开始变得有点高冷，她属于那种事业型女强人，我则是窝在家全职养娃的小女人，各自有了不同的生活轨道，一种不可言语的疏离感横亘在我们之间。

　　喝完茶，燕儿说想去汉丰湖边走一圈，边走边聊，主要是为了一睹湖边风景。于是，我们便在湖边租了一辆双人共享单车，沿着环湖步道上优哉游哉地骑行，一边赏景，一边闲谈。

　　放眼望去，绿色爬满草坪、爬上树梢；白的、粉的、红的细碎小花像雪花点缀在梅、李树上；草坪边郁郁葱葱的绿植丛里，双荚决明花探出醒目的小脑袋，万绿丛中一撮黄；茂密高大的树干连成排，树冠庇荫下的亭子里，坐着路人三三两两。

　　太阳照在湖面，微风轻起，对岸的建筑高楼、景观装饰倒影在湖里，在褶皱的水面上勾勒出小城的一隅。大桥底下的三只野鸭子，脑袋一伸一缩地朝前划动，微微荡漾起圈圈涟漪。忽然，中间那只野鸭子像箭一样飞出去，水上扑腾而起的那条黑线，在我们视线里一闪而过，黑点没入水里，很快又钻出水面。

　　看到这画面，燕儿不自觉地幽默起来，说：“技术不错，可以开个游泳班了。”

　　我笑着说：“但凡那些想跳湖的人，有这技术，也不至于个个都淹死。你知道吗，这座桥有个别称，断魂桥！”

　　燕儿疑惑地看着我。我忙解释道：“这桥下每年总会出现一些溺亡者，有中考、高考压力过大而跳湖轻生的学生，也有失恋的青年，还有投资失败欠下巨额债务的生意人。”

　　“啊！”燕儿惋惜地说：“都没有施救的人吗？”

　　我说：“这一段的湖水太深了，轻生者跳下去的时候，旁边要么没人发现，要么发现了却没有会游泳的人，怎么救。难不成像大家说笑的那样，在这湖上建个盖子。”

　　燕儿的目光落在堤岸上一排排抽出嫩芽的柳树，沉默不语。

　　感觉像是走到一个小上坡，单车变得沉重起来。我俩就这样艰难地骑行了数百米，燕儿突然喃喃低语：“真美！”

　　我想，此时此刻，在燕儿的眼里，那些柳树定然有着某种特殊的生命意义。我附庸风雅道：“确实美，无力摇风晓色新，细腰争妒看来频。绿阴未覆长堤水，金穗先迎上苑春。”

　　燕儿讪笑着说：“湖边的春色没得说，但我说的不是柳树，也不是这些有生命的花花草草。”

　　我纳闷道：“那是什么？”

　　“喏——”燕儿指着柳树旁绑着的一根竹竿，说：“我说的是它！上面还有‘救援竹竿请勿占用’几个字。”

　　我诧异地说：“这有什么好稀奇的，这样光秃秃的竹竿，湖边多的是，沿途每隔两百米就有一根，绑在柳树旁。”

　　燕儿说：“正因为每两百米就有一根，我才觉得它们是这湖边最美的风景。它们看似毫无生命，却能在关键时刻，给那些暂时迷途的人带来生的希望，延长他们的生命线。其实很多事情，生与死，都是一念之间的选择。当他们被救之后，或许会有这个世界并没有放弃我的顿悟与释怀。如果有机会重来，我相信他们会作出不一样的决定。”

　　她一手松开单车，指着前方的太阳，微笑着说：“所以，在我眼里，这些没有生命的家伙，却使得这个城市更有温度，像这阳光一样给人带来温暖，沉默的力量更温暖。”

　　“沉默的力量更温暖。”我咀嚼着燕儿的这句话，倏地觉得她才是那束最温暖的光，那道最美的风景。也许她并不是特别想看这湖边风景，她只是想用这种方式，陪我这个话痨多走一程，多聊一程。

　　临别时，燕儿欲言又止，总觉得她有好多话想对我说，可到了嘴边只有一句：“有什么事，直接微信或者给我打电话。”

　　（作者系开州区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