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小秋

滴水成冰，风雪载途，当小寒裹着三九的凛冽狂奔而来时，冬其实已接近尾声，阳气开始上升，所以“小寒之日雁北乡，鹊始巢”。而江南的二十四番花信风萌动，以梅花为首，小寒便是花信的开始。

“小寒惟有梅花饺，未见梢头春一枝。”小寒一至，封封梅花笺次第展开，层层叠叠，薄如蝉翼，每一页透着芳香。中间一簇鹅黄花蕊，像诗一般精炼。虽然还不能绽放出一树灿烂的春光，但这股子“凌寒独自开”的坚韧，足以装点寒冬的荒芜，惊艳人们的眸光。“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每次轻嗅梅香，我都禁不住忆起一段风雪中的往事。

那年，我初为人师，分配在十分偏僻的大山深处。一场突降的暴风雪，让通往大山的班车停运了。周末在山外家中度假的我，为了不耽误第二天学生们的功课，父亲陪着我，在雪中进行了长达二十多公里的艰难跋涉。山路十八弯，本就崎岖，加上积雪茫茫，更见险阻。我紧攥木棍，一步一惊心。父亲在前边小心翼翼带路，时不时用木棍试探着厚厚积雪下的小路方向，以免误踩到两边的深沟里。

雪风刺骨，呛人心肺啊！冰冷的空气，肃穆的荒野，更能挑动心底悲怆激愤的那根弦儿。我拖着酸痛发胀的双腿，突然鼻子就酸了：在繁华省城读了三年书，不能像其他同学那样留在大城市教书也就罢了，为何那个修在坟山堆里的乡村小学，我还得冒如此大的风险赶去呢？我红着眼睛，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委屈的眼泪啪嗒啪嗒直流。

父亲跟着停下来，欲言又止，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独自走开了，回来时带了一股清香。我惊奇地看到父亲手中有一枝花——嫩手嫩脚的小枝，居然开出了蜜蜡小朵，疏疏灿然，细碎明亮。“这是什么花，香得这么清冽？”“丫头，这是野生的腊梅，越冷香越浓，比起你特意画在卧室里的红梅，它虽不打眼，但开花更早，更耐寒呢！”

我这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这般开在山野的梅，和杨柳的鹅黄嫩苞一般素淡，却给茫茫雪原添了不一般的清香。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梅花要与大寒对抗之后，方能绽放出自己的芬芳，人何尝不是一样，要经得起磨炼才能成长呢？琢磨着父亲意味深长的话，手中的梅花已开在了我心上，给了我凌寒独自行的坚韧与勇气。我从雪地里站了起来，跟着父亲继续向着雪山深处挺进。

那一场雪山跋涉走了五个多小时。入夜，躺在床上的我，腿脚酸胀得不像自己的，但闻着花瓶里一枝腊梅的清香，我睡得很香，雪光映照的脸庞，有笑意恬淡如梅。

“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之后，我安心在大山深处教书，多次被评为优秀教师。我的国画习作里，多了一种淡黄色的梅；而我喜欢的节气里，则多了一个可赏“自案生春小瓶花，疏花小叶一支斜”的小寒节气。

　　（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