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胆小。这是从我能够记事起就有的印象。

　　小时候，我们家在农村，房屋前面全是郁郁葱葱的竹林。周围的桃树、杏树、李树，还有杨柳、松柏，像排兵布似的耸立着。一到春天，窄窄的一溜儿土坯房便隐没在铺天盖地的绿荫里。

　　树木多，虫豸就多。傍晚，母亲带着我从学校回来，穿过竹林，脚下冷不丁就发出“嗖嗖”的一阵异响，慌乱中定睛一看，一条黑色或青色的尾巴迅速消失在草丛里。母亲“啊”地一声尖叫，一把将我扯到怀中，紧紧搂着，仰面，却见她早已面如土色，惊恐万状的眼睛四下睃巡。

　　我虽然一句话没说，小小的男子汉心里却很有些瞧不起她。不就是一条蛇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种东西见多了，早应该见怪不怪才是。别说是在外面，就算在屋里，在房梁、在柴堆，甚至在铺盖卷里突然出现，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后来有一件事，却让我对母亲有了新的认识。

　　大约四岁左右，我们家开始在原来的地基上盖新屋。因为没了灶台，就暂借二叔家的灶屋为帮工们开伙。母亲领着几个妇女在灶屋里忙乎，没有人在意我们几个小孩子在房间里跑来跑去“躲猫猫”。

　　有一个暗红色的木箱子，没有上锁。我突发奇想，何不躲到箱子里去呢?那样，恐怕他们找到太阳落土，也找不到我。我悄悄过去，把箱子上的搭扣掀开，往上一提，箱子就被打开了。我立马就被里面的情形吸引住了，那些花花绿绿的物件让我爱不释手。有一种东西，像火炮儿一样，但比火炮儿个头更大，像是用细细的竹筒做成的。我就想，“躲猫猫”还不如放火炮儿有劲，一溜烟就跑到了灶门口。大人们都在各忙各的，根本没留意到我手里的东西。

　　刚跑到灶门口，火炮儿就掉在了地上。再拿起来，已经被地上的水打湿了。从灶堂里不停窜出长长的火苗，点了好几次，都没有点着。我一气，随手一扔，母亲正在炒菜，突然看见我扔了个东西进锅里。炒了几下，她发觉有些不对。于是，停下手中的锅铲，把那个东西铲到了灶台上。这下好，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母亲的脸霎时变得跟死人一样，一点血色没有。我离她最近，她愣了愣，一把将我推翻在地，然后迅疾抓起那个小东西，像股旋风一样跑到门口，一扬手，就把那小东西扔到了外面的草丛里。只听“砰砰砰”地爆响。

　　火炮儿炸了。

　　母亲阴沉着脸，面如土色，从几个目瞪口呆的妇女面前穿过，径直走到我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脸上那个疼，简直比火烧火燎还厉害。我知道自己闯了祸，强忍着没有哭出声。

　　“叫你玩!那是雷管啊!你这个不要命的东西!”母亲扇了我一巴掌，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我呆呆地立在那里，不知道雷管是什么，但听刚才的阵仗，一定比火炮儿威力更大。

　　这么多年过去了，脸上火辣辣的痛感似乎一直没有消退，我心中对母亲却一点也忌恨不起来，反倒暖融融一片。

　　原来，胆小的母亲，关键时刻也并不胆小啊。

　　(作者系云阳县文联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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