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万州一碗水辖区。

一碗水乡设法庭一年多，法官们如何升堂断案子，大河村的男女老少还没亲眼见过一次。这不，贯穿城区的江水滔滔流淌，江面上几只小船轻轻划过。窗口，骆法官静静地站着，望着面前这座祥和的小城。

书记员小秦推门进来：“骆法官，只传了张小山和王尔伍，后面竟跟来五六十人。”原不足奇，来回四五十里山路，谁也不在乎。

法庭门口已是人山人海，四处是说三道四的声音。

不过，你别看瞧人家打官司劲头这么足，要叫自己去试试，那可就不行了！

乡里乡亲的啥事解决不了，非要过堂不可？

这事说来确实气人。

话说，一年前王尔伍当过村民组长，大河村在规划宅基地时，他与张小山隔一条两米宽的小路东西为邻。

谁知王、张两家的宅基地北边，是另一个村民的宅基地。王尔伍在他宅基地西边的路上，种了十多棵李子树，使村里规划的南北贯通的小路成了两条半截路。

这个村干部，以强欺弱，人行路也占掉了，硬是不讲理，还用大话噎他张小山：“你有本事到法庭告我去！”

俗话说，佛争一炉香，人争一口气。

张小山把心一横，不怕你是个干部，哪怕搭一点钱进去，也要争个输赢。

骆法官阅过起诉卷宗材料后，与书记员小秦一起来到案发现场。

当时，正值中午又天气炎热，没有答应王尔伍组长，执意要去他家里问话的请求。而是坐在了村头的大树下，书记员垫着自己的腿记录问话的情况。

“王组长，村里的村民看了你种树的地方，你种的树是不是在村里规划的路上？”

“是在规划的路上，但是，我种树的地方是我们组的地边，往北是另一个村民组的地，我们组的人不往正北走，另一个村民组的人也不能往南走，这是个谁都走不着的地方，我种的树对谁都没有妨碍。”

一石激起千层浪。还没有记录完王尔伍的陈述，周围的人就议论开了。

“明明是村里规划的好路，咋能走不着？你种上树了，人还咋走！”

“要是照他这样说，他家还要买直升飞机哩。他上乡政府去的路，都不是他那个组的地。”

“要是他家南边的两户也在路上种上树，看他往哪里走！”

“村里的规划谁都要得执行，不能搞特殊！”

“像个当干部的人说的话吗？”

“都是一个村的，千年搁邻，万年搁居，应该想想大家的公共利益，不能光顾自己，损害他人。”

“今天不是开庭。”骆法官解释道。

“是让张小山、王尔伍来交换交换意见。既然大家这么远赶来了，那就一块听听吧。”

一听说不是开庭，大河村的人心里凉了半截。

不过既然来了，也不能白来，听听就听听。

“张小山、王尔伍请到我跟前来”骆法官把原、被告招呼到身边，用手指着自己的肩章及胸前的法徽，“请二位看看这上面是个啥？”

这二位瞧了老半天，既搞不清那圆圆的“扣子”是啥玩意儿，也估不透骆法官是啥用意，只好摇摇头又回到座位上。

“这叫天平！”骆法官从审判台下面搬出一架从乡中学借来的天平秤放在桌面上。

“是称东西用的，两边的盘子就是秤盘子。”接着他又从衣袋里掏出十几个大大小小明晃发亮的小铁砣放在桌子上。

“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这叫砝码，就是秤砣。”

大伙儿眼睛都盯着那稀奇玩意儿，挤满审判庭门口的人，都不乱发言了。

只见老法官把一本卷放在左边的盘子上，右边的盘子就翘了起来。

“要把东西称准，必须让两边的盘子平衡。”骆法官边说边在右边的盘子里，试着放那些大小不同的小铁砣，直到两边平衡。

“现在这本不厚的卷宗称出来了，150克重。”

“这上面没有秤星，咋知道它是这么重？”

“因为这边盘子的3个砝码是150克。这是国家计量部门制造的重量标准，比你们家里那老秤杆子可准多了。”

讲者津津乐道，听者莫名其妙。

只有书记员小秦才知道骆法官葫芦里卖的啥药。

“法官办案，讲究一个公平。所以上面给我们发衣服时，就专门在肩章的图案里设计了一架天平，时刻提醒我们断案要公平。”

噢，原来还有这个讲究，大河村的人想，今天没有白来。

“可是今天这案子，我没法公断。”

“那是为啥？”一个光着膀子的中年人脱口而出。

“因为按照法律要求，我这天平的两个盘子里，一边是放事实的，一边是放法律的，意思就是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可是张小山、王尔伍不让把事实和法律放在天平上，而要把他们的‘砣子’放上去。”骆法官从审判台下提出两包东西，放在审判台上打开。

原来是烟酒茶叶和儿童服装。要是把它们放在天平上，你们说这天平平得了吗？

当然，这是一个比喻，法官断官司、辩是非是不能用秤称的。

但是，法官审理案子和处理纠纷应该有个天平，这个天平就是事实和法律。

王尔伍似乎明白了什么，把头深深地埋在两只大手里。

听完天平故事，大家都沉默不语。

“老百姓打官司，最恨法官偏心眼儿。我也知道，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短。可是，不收他们的东西吧，他们说薄他面子，是打他们脸；收下吧，我又不能昧良心。如果收下，那就只好根据谁给我送没送礼或送礼多少来断案了。”

“那不成了赃官！”旁听席上大家笑了起来。

“你们想叫我当清官是不是？可以。但必须先把这些‘砣子’从我心中的天平上拿走。”骆法官绕了一个大弯子，终于言归正传。

张小山、王尔伍也终于明白：这骆法官是编好圈子让我们钻，背地里不打脸，今天却当众打我们的脸。原来只知道打官司丢人，却没有想到人是这么个丢法。

王尔伍站起身来，悻悻地走到审判台前，看了看那架天平，又看了看那些“砣子”，靠近骆法官小声说：“让我考虑考虑好不好，当着乡里乡亲的面，我……我……”

问话的时间不长，记录也很简单。

没有给当事人和来的群众讲侵权纠纷的构成要件，也没有讲相邻关系的原则，王尔伍就向张小山弯腰道歉，表示三天之内把栽在他宅基地西边路上的树儿除掉。

张小山先是一楞，但马上就明白过来……

（作者单位：万州区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