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好像/没有什么季节/在日里在夜里/时时开着小朵的/清香的蓓蕾

　　想你/好象也没有什么分别/在日里在夜里/在每一个/恍惚的刹那间

　　——席慕蓉《茉莉》

　　又是一年茉莉花开时，赏着小朵洁白无瑕的花蕾，嗅着缕缕沁人心脾的幽香，我想起了我那擅长栽培茉莉且如茉莉般温婉低调的祖母。

　　我的祖母生于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的重庆万州（时名四川省万县市），在最美的时节，如茉莉般清丽淡雅的她，被才情横溢、品性高洁的青年教书匠即我的祖父俘获芳心，并先后孕育了七个孩子。任岁月肆虐，她始终保有茉莉般娇柔无瑕的玲珑心。

　　我是祖母最钟爱的孙女。念书后的每一年暑假，我都会腻在祖父母家，那是当时万县郊区一所中学的教师宿舍，依山傍水，有一个大大的外阳台，安置着祖母精心培植的各色花品盆栽。在一片姹紫嫣红中，祖母和我最心爱的却是最低调最朴素的那几盆茉莉。腾挪扶疏的褐色枝干上，依偎着一小朵一小朵洁白芬芳的蓓蕾，宛如清雅的素色女子低徊浅吟，姿态袅娜。

　　在软风如水、露珠初凝的清晨，祖母将最新鲜的茉莉花轻轻搁置在我枕边，于是，清清浅浅的香氛便萦绕在我的酣梦中。繁星昭昭，月白风清，祖母和我相向而坐，手把手教我做针线、手工，我的颈项、手腕、衣襟上都佩戴着她亲手缝制的茉莉花串，一壶新沏的茉莉香茶在身畔的小几上氤氲升腾，窗外蛙鼓蝉鸣，室内暗香犹存。

　　我考上的大学与祖父母家毗邻。祖母眼眸里满是欢欣：“你来了，你祖父就不会老把嘴巴搁在我身上了。”那一刻，我分明看到她两鬓秋霜却光洁如昔的脸上，竟流露着少女的娇嗔。祖母的茉莉依旧鲜活芬芳，花朵如云胜雪，绿叶青翠欲滴。祖母的年岁却在“逆生长”，她做饭不知道淘多少米，到市场不知道买什么菜，总之除了养花外的一切生活琐事她都变得不知所措，每每都得问一声“他爹”。祖父则是不厌其烦地“碎碎念”，时而用宠溺的口吻嗔怪几句，祖母的嘴便翘得老高。

　　一大家子聚餐时，父亲总是会说：“妈以前最爱吃鱼，被鱼刺卡过喉咙后就再也不吃了。妈从不吃豆豉，闻不惯那个味儿……”父亲还总在用餐间隙，情不自禁地停箸，凝望着细嚼慢咽的祖母出神。察觉到儿子投来的深情目光，两朵红云霎时飞上了她的双颊：“不要这样看着我嘛。”父亲则喃喃道：“妈吃饭最香了。”每每这时，我都会兀自嗟叹：好一位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幸福女子啊！

　　上个世纪末，祖父没有等到澳门回归的那一天便驾鹤西去了。彼时，我已经大学毕业来到重庆主城工作。闻此噩耗，我悲恸不已，更多的是一份深切的担忧，不知我那柔弱的祖母能否经受得住这般撕裂的伤痛与打击。特殊的工作性质使我没能赶回家奔丧，再见到祖母已经是数月后了。在三姑家里，祖母瘦小的身躯蜷缩在沙发深处，眼神温静安详，唇畔浮动着一抹如茉莉般含羞带怯的笑靥。对于我所有的问询，她只是颔首微笑，笑容里有一种令人心悸的虚无。因为数日前曾经摔过跤，她甚至连走路都放弃了。祖母患上了老年痴呆症！其实当年她因噎废食以及“逆生长”的情态就已经初见端倪，只是被不谙医学常识的我们忽视了。祖父的离世催化了祖母的病情，她的精神支柱顷刻间訇然倒塌了，不愿直面现实的她，退隐在一个人的世界。自从入住三姑家，祖母的茉莉也因无人照料枝枯叶萎了。

　　茉莉，寓意“莫离”。只是没有想到，这竟是最后一次见到我的祖母。本世纪初叶，祖母安祥地追随祖父而去。不知在遥远的天国，她是否又还复为那个蕙心纨质的女子，是否仍有茉莉的幽香为伴？

　　从此，无论迁徙何处，我始终对几株纯白的小花不离不弃，那清芬总在某个静谧的夏夜随风潜入梦中，恍若又回到经年前的那些优柔的时光……

　　（作者单位：沙坪坝区公安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