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再回北碚看看梧桐树。

　　年少的我，因对“远方”的向往，选择了当时离家较远的北碚兼善中学住读。入学第一天，班主任刘老师就沉着脸宣布：“在座的都是高中生了，每周只能休息一天，周六下午放假，周日晚上要按时返校。”台下同学唏嘘一片，依稀记得教室窗外那棵梧桐树，也配合着起哄，叶子随风轻摆。

　　趁还未正式上课，要备足生活用品，坐我前排的女同学向艺，主动带我沿着校外的小道边走边介绍。从兼善的校训，到北碚之父等等关于北碚的一切，她的语速很慢，步伐却很快。那是我第一次路过一棵又一棵梧桐树，也是第一次仔细观察它们的枝叶，主干不算平滑，却伸展出优美的线条，嫩绿的叶片经脉分明，叶与叶重重叠叠，似要遮住上方的天。我想，卢作孚先生可真是了不起，否则也不会有这般好看的梧桐站满大街。

　　过了数日，已按下启动键的高中课业枯燥而繁重。脱离父母管束的我，像一匹脱缰的野马，玩心渐长、个性渐显，高一生活还算平稳度过。印象最深是高二那个阴天的下午，母亲利用周末休息时间，专程来校探望我，母女俩面对面站在梧桐树下，她一脸严肃谨慎地建议我，未来高考志愿填报定向专科，目的是为了方便就业，毕竟是普通家庭的孩子，考虑稳妥点儿好。我却自以为是，暗自埋怨把我的理想搁在了哪里?回望她的，只有冰冷而桀骜的眼神，从那刻起，梧桐树下我傲慢的侧脸，在她心里埋下了担忧的种子。

　　“闭着眼睛都能考上的专科线，还努力干什么?”仗着学习有点底子，加之对母亲累积的不满，我开始上课睡觉、打望，下课也不认真写作业，考试成绩就像坐过山车一样极不稳定，就连同桌看到都觉得好刺激。而我的父母，远远看着一个“好学生”的颓废史，脸色挂满了焦虑，终究不肯放弃，抽屉塞满了是他们寄来的信。

　　时钟越走越快，转眼进入高三冲刺阶段。校园里的梧桐树，仿佛经历了几个世纪的漫长，叶子由黄转绿，由少增多，再反向变化，轮回不已。而我，始终对它如此喜爱，不管它是枝繁叶茂，还是枯叶满地，在最简单迷茫的岁月里，只有它静静陪伴着我，聆听我偶尔心底的叹息。

　　终于，高考结束了。与同学短暂惜别后，我踏上了回家的公交车。路途有些颠簸，本想靠窗打盹儿，不料从外衣袋摸出一张字条，父亲刚劲有力的笔锋清晰可见：吾女，了解你平日最爱梧桐叶，可发现其形色随季节而变，养分多少又决定外在的光鲜。人生漫长，还望充实内核，踏实往前。

　　车子继续狂奔在看不见尽头的道路上，折好字条的手微微发抖，车窗外的梧桐树仍在不断退后。我擦了擦湿润的眼眶，突然间就像读懂了人生，更不舍向这段岁月道别。

　　(作者：李韵竹 单位：渝都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