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跳出了农门!”父亲望着星空，如释重负地对我说。母亲端着大瓷碗，坐在石墩上卖力地咽下粗糙的玉米饭，静静地盯着父亲，听他说话。

　　父亲抬起手来，摊开手掌，只见粗硬的茧子在手掌上垒出小山丘，干裂的厚茧裂缝中还渗着血迹，他微笑地将食指沾湿口水后，耐心地擦了擦。母亲见父亲沉默不语，温情地坐到他身旁，问：“跳出农门，啥意思?”

　　父亲扭过头对母亲说：“明娃接到上岗通知，终于不用学我们扛薅锄喽!”母亲听后，惊喜地看向我，慢慢地走过来，用手拧起我的耳朵，盘问道：“你咋不告诉娘?!”

　　“明娃不用种地喽!”她念叨了无数遍，直至木门一声“嘎吱”，母亲方才关灯睡去。第二天一早，我随着一辆大货车进城。临走时，母亲不停地挥舞着手，父亲大声地喊道：“放心去工作吧，我们替你继续把守农门!”

　　父母亲这一把守，就是十三载。他们坚守在乡村，住在瓦房里，过着日出而耕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他们在小院周围种满石榴、核桃、柿子、苹果，在菜园里种韭菜、西红柿、黄瓜、辣椒、茄子、玉米。

　　每天晚上，父母都会和邻居们在院子里闲侃一阵，直至月明星稀，方才散去。或许是因为牵挂，母亲每晚睡觉时，总会打来电话，让我聆听木门“嘎吱”的声音。我知道，她是想告诉我，木门的“嘎吱”声是希望的声音，更是安心的声音。我知道，曾经每天我都是伴着这一声“嘎吱”开门上学，又是随着这一声“嘎吱”关门歇息。

　　父亲将我读书时候获得的奖状都用玉米糊敷贴在木门上，门里门外都贴着。时常有人调侃：“别人家都是把奖状贴在墙上，你别出心裁贴在大门上啊!”父亲眯缝着眼，笑笑说：“贴在门上，会光耀门楣，会跳出农门!”于是，大伙儿呵呵地笑。母亲则低调很多，她说：“不是的，是因为大门有裂缝，贴在门上，免得透风。”大伙儿又一阵呵呵地笑，似乎也很同意母亲的说法，而母亲打心底偷着乐。

　　父亲说，自从我跳出农门后，他总觉得担子轻多了，不再需要像以前那样没日没夜地操劳，不再需要像过去那般疲于拼命地挣钱，不再需要聆听左邻右舍的冷嘲热讽。他说：“现在我们守住农门，种点小瓜小菜，能供你们吃就是最大的心愿了。”

　　我打电话邀请他们进城同住，却被母亲的千万条理由婉拒了。她说：“农村的空气好，农村的蔬菜好，农村的水源好……”她怕影响我的工作，让我挂电话，良久，见我没出声，母亲以为我挂断电话了，便与一旁的父亲说：“不能去，娃娃才在城市立足，开支大，哪能去添麻烦!”那一刻，我心一酸，泪水奔涌而出。“爸，您也带母亲早点跳出农门吧!”我给父亲打电话，征求他的意见。他说：“你得征求你妈的意见。”母亲又接过电话，支支吾吾，一个劲儿地笑。父亲说：“你妈只有这个命，就让她一辈子在这个农门里，挂电话了，我们要去菜园了。”

　　后来，我驱车回到乡下，终于软泡硬磨说服了他们。在即将启程的时候，母亲要求下车，招呼着我们站在门前合了一张影。只见门页上，敷贴的奖状翘起的一角在风里不停地舞动，好像是在与我们说再见，更像是对我们表达祝福。

　　父亲意味深长地说：“守农门的人终于完成使命了，也跟着跳出了农门!”

　　(作者：赖扬明 单位：巫山县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