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又是一年清明时节，下了几天连绵不断的春雨，室外叶落花飞，给是爱是暖的人间四月天带来了几丝感伤。

　　清晨起床，头略有些眩晕，卧室的窗帘密实地遮挡了窗外的景致，连一丝微光都未能逃逸进来，就只听得哗哗的雨声响个不歇。摁亮床头的台灯，感觉空气中都氤氲着潮湿的味道。仍旧是倦，其实并未失眠，也未忆起昨夜有梦。揽镜略施脂粉，眉眼处仍难掩从骨子里透出的疲倦，也罢!今日本该素净清寒……

　　匆匆洗漱完毕，套上一件长及脚踝的风衣，就开车拐出了家门。这是第一次自己开车去宝石公墓祭祀母亲，风雨大作，挺合我的心境。宝石公墓位于梁平高梁山脉的半山腰，上山的公路曲折往复，因为连续几天雨水，路旁偶有从山上滚落的砂石。山风急劲，雨势更见密集，泼溅在车前的挡风玻璃上，蜿蜒出一道道小水流。雨刮器左右摇摆，不停地刷开水流，让我的视线得以保持清晰。深呼吸一口山野的空气，浑身清爽了许多，于是打开音乐，放任自己的思绪漫无目的地游走。

　　漫山遍野叫不出名字的树木、灌木丛，高低错落，自由生长，比之城市公园里面精心栽种的景观树多了何止几分的自由不羁和旷达开阔。乳白色的雾霭缭绕着山腰，勾勒出几笔超凡脱俗的仙气，使得山间的小屋若隐若现。公路两侧的树木经过多年的自由生长，枝蔓交叉，遮天蔽日，竟像是给公路搭上了绿盖头，可以想见在烈日当空的炎夏，入目会是怎样的清凉。坠落的桐子花委顿在路旁的积水里，浅晕的紫已褪色成苍白，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野菊花在风雨中飘摇。视线转回车内，瞥见刚从街上买来的那束菊花被安静地放置在副驾上，隐约散发着微苦的清香，我的心毫不设防地恸了一下。

　　刚参加工作时，我在青垭口的变电站上班，需二十四小时值守，长达七年的时间里，每隔几天便要经过这条路到青垭变电站轮值。儿子出生了，因为需要吃奶不能离开我，于是每次上班都带着他。妈妈心疼我既要上班，又要照顾孩子，也每次都跟着我到青垭变电站帮忙照顾孩子。我一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妈妈的付出，甚至因为儿子更喜欢外婆而暗地不开心。

　　夏日，有一次午睡起床，我从妈妈休息的房间门前走过，竟然发现她抱着儿子在默默地垂泪。我突然醒悟，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妈妈多么寂寞呀!没有朋友，没有自由。我可以和同事聊天，可是妈妈除了看护孩子，就只能一分一秒数着时间等我下班。那次回家后，我就对爸爸妈妈说，以后请一个保姆在我上班时照顾儿子，妈妈就不用跟着上去了。我解释着，妈妈一个人在上面，看起来好寂寞，好可怜呀!这句话冲口而出，当感觉不对看向妈妈时，她已泪流满面，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她的委屈和感伤。

　　时至今日，回溯往事，发现这句话竟是一语成谶。说过这句话不过月余，妈妈就被永远地留在了高梁山绵延的群峰之间。那天朝霞艳红，太阳缓缓地从地平线升起，东方的天空仿佛要开始燃烧。看着那刺目的红，我奇怪地想：原来地球真的不会因为缺少一个人而停止转动。这个世界不会疼惜我曾经跋涉过至暗的夜晚。这个世界，最爱我的人去了，太阳照常升起……那片红同火葬场狰狞张扬的烈火连在一起，一直在我记忆深处熊熊地燃烧。我想象着火舌席卷那头柔软的黑发，吞噬那曾经温暖的手，毁灭的力量带动整个大地都在震颤，我不禁匍匐在地。我想，我亲爱的妈妈得多疼啊!终归是化为灰烬，我珍重地将躺着妈妈的那一方小匣子捧在心口，祈愿群峰所有的松柏都能寄托我的哀思，替我守护我的母亲。

　　视线轻轻拂过妈妈的墓碑，黑色的花岗岩在日晒雨淋下已经褪色，能够看出岁月已经过了许久。是的，这已经是第十七个清明节了。我把菊花小心地摆放在墓前，点燃三炷香，香烟袅袅而上，我虔诚地跪下，大脑却一片空白。此刻山色空濛、黄菊盈露，我的额发已然湿透，我的背影一定无比萧瑟。但是妈妈，无论怎样，请务必相信我会努力的生活，我从未弄丢过从你的血脉里传承下来的坚强。

　　一片沉寂中，我恍惚回到了十九岁那年春天，妈妈坐在家里阳台的沙发上，午后的阳光斜照在她的身上，仿佛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前面的茶几摆放着针线篮子，她的双手不停地穿针引线，一只鞋垫在逐渐成型。我紧紧地靠在她身旁，娇笑着说：“妈妈，这对鸭娃儿好可爱呀!”妈妈恨铁不成钢地瞄了我一眼，无可奈何地说：“这是鸭娃儿吗?这是鸳鸯，为你结婚准备的。”

　　言犹在耳，谁曾想一转身却是永别。缓缓地站起身子，我泪如雨下……

　　作者 周蓉 供职 梁平供电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