⑦生死昼夜

　　彩云离开后，小刘一直在小严面前嘀咕：“她会不会想不开？会不会有什么意外？要不要跟她单位联系？我有她学校团委书记的电话。我们应该请她再坐坐再聊聊才是，她心结没有打开……”

　　两人赶紧打车追出去。彩云关机了！家里敲门没动静！

　　天色渐晚，两人一边步行寻找，一边紧急向分局合成作战中心求援。半小时后，在滨江路一家小酒馆里找到她，两瓶啤酒已下肚，小方桌上一粒食物也没有。三人围坐下来。小严点了三菜一汤，要了几瓶啤酒，打开一瓶，一鼓作气，穿肠而过。

　　“你看，还怎么喝？今天我请客。”

　　“你挺耿直的。”彩云露出僵硬的笑容。

　　“刚才在所里我说话比较难听，喝完这瓶酒就一笔勾销了哈。”话音刚落，第二瓶喝下。

　　“从现在开始，咱们就是好朋友了。”

　　“没事。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三人边吃边聊，气氛融洽了许多。

　　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大喊：“不好了，有人跳江！”

　　小严箭步冲出去。只见一个黑影在水里胡乱扑腾，显然不会游泳。小严脱掉鞋子纵身一跃，三五两下游过去，抓住她。他努力站立，但水位已盖过胸部，人有些漂浮，几度失去控制。

　　“看住，绳子！”周边商户有人拿来绳子，与小刘彩云一起紧紧抓住绳子另外一头。

　　有人惊呼：“涨水了，快！”一位中年男子跑过来，将绳子绑在自己粗壮的腰间，在群众的合力帮助下，小严将轻生女子救上岸。

　　“姐！姐！那是我姐！”

　　正要扶上紧急赶来的120车时，中年男子吼叫着一路追过来。警车带着他们随救护车呼啸而去。

　　医生经过紧急处理，轻生女子很快恢复正常。在大家极力开导下，她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跟着民警去了派出所。

　　原来，中年男子名叫杨盼，部队干了十多年，做一手好菜。退役回家开起了小酒馆，离异单身，轻生女子杨洋是他的亲姐姐，在某金融机构工作，有幸福美满的家庭，最大的爱好就是投资。那种钱生钱的感觉令杨洋着迷，她下载并研究过上百个投资平台，失手很少。

　　杨洋的微信名叫紫薇。她在网上交友，只谈赚钱，不谈爱情，但还是遭遇了杀猪盘。就在昨天，家里五百多万存款全部“卡”在骗子设定的虚假平台上。给公公住院的救命钱五十万，在经历一场殊死博弈后，也悉数拱手相“送”。她觉得对不起这个家，无脸见公司同事，趁老公到医院照顾老人的时间，她去小酒馆准备跟弟弟见最后一面，不巧弟弟不在，便把手机给服务员转交弟弟留个念想，独自在江边徘徊片刻，跳入江中，准备一死了之。

　　三个女人一台戏。在派出所，小刘、彩云、杨洋各自倾诉着自己遭遇杀猪盘的经历，同频共振，激起强烈愤慨。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姐夫那么通情达理会理解你的，再说还有弟弟我呢，钱没了可以再找回来，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一大家子就散了。”杨盼心疼姐姐安慰道。

　　杨洋冷静下来让杨盼取回手机交给小严，说：“这是我昨天下午到今天中午跟客服和阿文的对话，你们拿去看看吧，希望对破案有点用处。”

　　所长看后十分惊讶：“这不是我高中同学的夫人嘛，真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跟诈骗分子周旋的水平堪比当年的阿庆嫂啊！”

　　“谁是阿庆嫂？”小严问。

　　所长笑笑：“一个善于跟敌人周旋的女英雄。”

　　杨洋苦笑：“我要有那本事，就不会落得这个下场了。”她若有所思，继续说：“我是真信任阿文，他聊天的风格很像我老公，阳光，正能量；他把自己几十万的账户交给我练习，做亏了十几万，一点不责备，还说是他自己的失误，有担当。再说，利润可观，家里也确实需要钱。”

　　“后来呢？”小刘问。

　　“我按照阿文的指引，半个月左右，不知不觉把家里所有银行卡的钱都投进去了，平台显示盈利三百多万，我兴奋！”

　　“提现没有？”彩云问。

　　“提过两次，大概二十万左右。”

　　“这一点跟彩云的遭遇有点区别，是诈骗分子的骗术不断在变。”小严说，“正因为你提款两次成功，所以就一点戒备心都没有了。”

　　“嗯。”杨洋低头叹气。

　　所长说：“我能够想象，为了保住这救命钱，你经历了漫长的24小时磨难。你最信赖的阿文把你的底全部摸得清清楚楚，像魔鬼一样死缠烂打，你一比二，上演了一场斗智斗勇而又撕心裂肺的戏剧。”

　　大家都沉浸在那段特殊的经历中——

　　客服：“您好，系统自动检索，您的收益点全是托付委买，总金额已超过600万，需按3%缴纳委买费共计20.13万才能出款。”

　　杨洋：“之前没说要收委买手续费呀？还3%这么高？”

　　客服：“如果您下单直接点击购买界面任何产品指数涨跌是无需缴纳委买费的。”

　　杨洋：“我就是这样操作的呀！”

　　客服：“您的下单是委买，不是直接买涨跌。”

　　杨洋：“为何注册时不告知？委买不是操作的一种吗？不都是买涨跌吗？正因种类太多难以选择才委买嘛。”

　　客服：“您的下单记录都是委买，我们是金融外汇公司，指数与国际指数同步。如果您是自己买涨跌就没有任何费用，您委托交易中心帮您买，所以要收取委买费。”

　　杨洋：“那注册时为什么不告知？你还没正面回答我。”

　　客服：“您注册时没有下单记录，平台怎么会告知呢？”

　　杨洋：“我下单后也没有告知呀，你们突然冻结我的账户才告知我有委买费，这是什么道理嘛？你们不是受银监局监管的公司？”

　　“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杨洋理直气壮，毫不妥协！

　　客服：“我们公司每项规定都是符合监管部门要求的，我们无权从账户里直接扣除您的资金，需要重新缴纳委买费，财务系统才能为您办理出款手续。您可以分笔交付，请于三个工作日内完成交付。”

　　杨洋感觉到对方语气的变化，她马上联系阿文。

　　阿文：“紫薇，有去问客服没？”

　　杨洋：“有。”

　　杨洋把与客服的对话截图给阿文。

　　阿文：“紫薇，你先跟客服理论，把情况说清楚，问一下我的账号是什么情况，我都快急死了，我去找这家公司的林总监，让他帮忙把事情搞清楚。”

　　杨洋：“嗯。”

　　五分钟后，杨洋又把与客服的对话截图给阿文。

　　阿文：“紫薇，客服说的这些情况我已转告林总监，等那边答复。”

　　杨洋：“阿文，你仔细看看我与客服的对话，我的说法有没有问题，客服太难缠。”

　　三分钟过去，阿文没回应。

　　杨洋：“阿文，这是一个正规的交易平台吗？”

　　五分钟后，阿文有些答非所问——

　　阿文：“我在仔细看你的截图，你以为我不着急吗？”

　　杨洋：“阿文，急不能解决问题，我们要静下来处理好这个事情。”

　　阿文：“一家公司能够在国外交易所上市，并且运营线上交易平台得多大实力呀。急肯定是着急，我这边不也是在急着找关系嘛！”

　　阿文鼓励她继续找客服问情况，他则继续等林总监答复。

　　晚上八点了，杨洋一点食欲也没有。见迟迟没阿文消息，她又一次发信息提醒阿文。

　　阿文：“客服不是说今晚9点之后再咨询结果吗？我这边也把新情况做进一步核实，不过现在看来，该缴的钱我们还得缴。”

　　阿文终于表明了态度。

　　杨洋：“不行！我不会缴的！”

　　几分钟过去，阿文没有回应。杨洋开始觉得他有点不对劲，询问他：“阿文，你不想跟紫薇说点什么嘛？”

　　九点过，阿文回话：“我了解清楚情况了，你方便语音吗？”

　　两人语音交流8分钟后，双方沉默。

　　杨洋：“阿文你是不想管紫薇了吗？”

　　阿文：“我都答应明天我先凑一部分资金来缴，你投进那么多钱难道不在乎吗？我语音里跟你解释过了，只要是在平台委买的都得缴纳，然后才可以出款，你不听我的，我还能把你怎么样？！”

　　杨洋沉默。两分钟后，阿文再次表明态度：“不管你缴不缴，反正我是要缴的，不像你那么无动于衷。”

　　杨洋：“那可是紫薇所有的积蓄，而且还有部分是借款，明天需要缴纳公公住院的50万元，那是老人家的救命钱，家里真的没钱了，阿文！”

　　“咚”一声，杨洋把手机往桌上一丢，去了洗手间。该说的都说尽了，墙上的挂钟时针已指向晚上十点。她想暂时把烦恼丢在一边，反正钱在平台里，大不了打官司。

　　此时，阿文连续发来几条信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朋友也借了不少钱，还做了贷款。”“但现在毕竟我们赚到的钱也不算少，这难道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吗？”“平台又不是不给钱，只要求缴纳手续费就能恢复正常，你想那么复杂干嘛？！”“都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甚至连责怪你的心情都没有了。”“你要是不相信我，以后就不要来找我了！”

　　“这不是在威胁我嘛？！”杨洋忍不住回了三句：“这手续费不能从我们账户里直接扣除吗？”“紫薇把所有的钱都压在里面了啊！”“你应该有办法跟公司那边沟通的吧，不是吗？阿文！”

　　阿文：“我怎么去沟通？要是那么容易处理就不用这么麻烦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原则，你和你老公都是公职人员，体面人物，要是利用岗位职责办私事，纪委监委恐怕是要找你麻烦吧？林总监是我朋友，他也有自己的原则底线，我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我不会伤害我的朋友，也不能伤害你啊，紫薇！”

　　杨洋：“客服说，如果我不缴手续费，公司就可以把我的钱捐给福利院，这是什么道理嘛！”阿文：“我们的账户都冻结了，但是人家给了三天时间，如果拖过三天不去处理，肯定对我们不利，最终的解释权肯定也归平台，这些你都不难理解嘛！我俩加起来那么多钱都放在里面，你不想抓紧去处理，我真佩服你的耐心。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早点把钱提现出来！”

　　杨洋：“第一次让我缴纳手续费，系统提示最迟六个小时到账，可过去十几个小时，不仅提不出来钱，还让我补缴服务费，有点莫名其妙啊，感觉像中了圈套！”

　　杨洋这话有理有据，直抵“黄龙”。

　　阿文：“我还在公司加班，等下我到了公寓楼跟你说。”

　　半小时后，两人语音通话半小时。这次争论几乎达到吵架的巅峰！几分钟后，阿文主动示好：“时间不早了，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明天我负责筹钱。”

　　这是吵嘴换来的解决方案，阿文帮忙出一部分手续费。但杨洋明白，绝不能跟阿文撕破脸，不能得罪阿文，那可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但她心里依然不够托底，依然没有安全感。她迟疑了几分钟，还是发出了那条一直不好开口的信息：“阿文，弱弱地问一句，你可以把你的身份证拍照发给我吗？”

　　这似乎深度触动了对方的神经质——

　　阿文：“看我身份证？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到这个时候还怀疑我不信任我，我怎么对你你难道感觉不到？你是不想认阿文这个朋友就明说吧！”

　　她赶紧解释：“阿文，你就不能让紫薇安心休息安心去缴纳这个委托费吗？你若是紫薇，你会怎样？”

　　零点过后，阿文发来一张身份证照片，头像确实跟微信一致。

　　阿文：“紫薇，身份证属于个人隐私，我发给你看，也是基于我们之间的感情，但缴不缴钱拿不拿得到自己的钱那是你的事，我不想搞得那么复杂，我只想做好我自己。”

　　杨洋：“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杨洋心里平静了许多。

　　早上六点，杨洋给阿文发了一条温馨信息：“阿文，你说过的，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有阿文这样希望紫薇越来越好。”

　　等了两个小时，她收到的却是冷冰冰的回复：“紫薇，你不觉得你这样的做法很伤阿文的心吗？我说过，我们一起朝共同的目标去做，可是你呢？”

　　这明显是对紫薇迟迟不转款表达不满。但杨洋也在等，在熬，她想看到阿文帮忙的进一步行动。

　　杨洋：“我也在想办法解决问题，紫薇更不愿因此影响到阿文和林总监的工作！”

　　又过去了一个小时。

　　阿文：“什么叫受害者？都说了，这笔费用平台是要收的，就像做股票一样，需要缴纳佣金，你搞投资应该懂这个道理。我托了那么重要的关系去解决，你以为我容易吗？昨晚你说那么多伤心的话还嫌不够吗？”

　　阿文显然忍不住了，语气变得有些生硬：“我们赚到钱，大家开心最重要。别闹了，我会被你搞垮的，现在什么也不说了，赶紧筹钱吧，紫薇，你去联系客服，我今天筹一部分，你先缴纳，其余的由我来补上。”

　　话到此时，紫薇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她回复了一个字：“好！”

　　她把最新的客服对话截图给阿文，顺利完成第一轮手续费缴纳，20万。

　　客服：“您好，请稍等，系统正在为您获取缴纳账号，请耐心等待！”

　　五分钟后，杨洋再次收到客服消息：“您好，实时行情显示，您的账户资金已达到1045.541万元。”

　　那么多钱！她欣喜若狂，在客厅婆娑起舞。

　　此时，客服又发来信息：“按照公司规定，收益超过1000万元，需追加缴纳3%服务费共计31万元。”随即发给杨洋一张账户名为孙某的银行卡，并提示如果超过15分钟还未完成转账，需重新咨询在线客服为她重新排队获取汇款账户，否则可能无法及时到账造成的损失网站概不负责。

　　鱼儿上钩，客服说话没那么客气了。

　　阿文再次承诺，她一人负责缴纳这笔钱，后面产生的各种费用全部由他承担，今天中午必须拿到人工出款。

　　杨洋终于转出了原本用来支付公公住院的费用。这一次等来的，仍然是一条询问是否需要进行下一笔交付的账号信息。

　　可此时，阿文和客服的电话再也无法接通，短信如石沉大海。

　　她感觉心脏快要炸裂，黑云压城，天旋地转，不孝不忠，如五雷轰顶。差不多一天一夜的辩解挣扎，就这样卑微地结束了。

　　“网络诈骗分子是没心没肺的，这种不见面远程的网络诈骗方式，感受不到人间冷暖，对别人的切肤之痛麻木不仁！”所长一边说一边拨通了老同学的电话，一行人驱车到医院去了。

　　（未完待续……）

　　◎树金（作者系重庆市公安局南岸区分局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