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光惠

　　十里荷塘的荷花开了，比去年早了半月。

　　母亲刚好来我家里小住，便拉了她一道去看荷花。雨后初霁，硕大的荷叶铺满荷塘，满眼翠绿绿的，千万株荷花一塘接一塘，开得密密匝匝，袅袅娜娜，粉红、乳白、大红，色彩缤纷热热闹闹，片片花瓣仿若凝脂。还有少许荷花半开半启，欲语还休，犹抱琵琶半遮面。荷叶上的水珠晶莹剔透，一阵风吹过，水珠在荷叶上来回晃荡，忽地一下滚入水中。漫步荷塘，缕缕荷香弥漫，芬芳四溢。

　　记忆中，母亲尤爱荷花。小时候，母亲在老屋下面开垦出一片荷塘。每年盛夏，荷花如约开放，荷塘里翠叶红花相映成趣，引来一只只蜻蜓和花蝴蝶。荷叶下，一群群小蝌蚪、小鱼虾左蹦右跳，悠然自得。我们光着脚跳进荷塘，在水里捉蝌蚪、摸鱼虾，摘一片荷叶顶在头上遮挡火辣辣的太阳，玩得特欢。

　　我曾见过一张母亲当姑娘时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母亲梳着两条黑溜溜的长辫子，圆润的脸庞带着些许羞赧的笑容，如一朵初绽的荷花，年轻且充满朝气。

　　家里姊妹多，日子拮据，母亲起早贪黑，为一家人的生活奔波忙碌，但不管再忙，她每天都要抽空去荷塘边站上一会儿，那些开得粉嘟嘟的花们看见主人来了，都摇摆着身姿跟她打招呼。母亲眼含笑意，摘两片硕大的荷叶回家熬粥。

　　“一个二个的懒虫，还不起床啊？快起来吃荷叶粥啰！”睡意朦胧中，母亲的呼喊声在耳边响起。几姊妹翻身爬起来，胡乱擦把脸，猴急急地端起碗就往嘴里送，荷叶粥清香扑鼻，一碗很快下肚，完了咂咂嘴，将碗底也舔得不剩一粒米。

　　盛夏的夜晚，亮晃晃的圆月挂在夜空，银色月光撒满荷塘，清凉的夜风送来缕缕荷香，清新淡雅。朦胧的月色下，荷花静静开放，蛙声此起彼伏。

　　荷花的花期很短，从繁华到凋零也就那么短短几天，像匆匆赶路的旅人，披星戴月日夜兼程。种子从春天开始孕育，在重重淤泥中倔强生长，默默积蓄能量，经过漫长的等待、煎熬，一天天发芽、开花，不为别人，只为自己灿烂绽放。荷花渐渐枯萎，结出一个个绿色的莲蓬，熟透的莲蓬里藏着一颗颗莲子，剥开后籽粒饱满雪白如玉，清香甘甜，尾子略微发苦。

　　莲子可清热解毒、做药引，有很高的营养价值，还可以做成各种汤菜。炎炎夏日里，母亲会用莲子泡水、熬粥、炖汤给我们喝，莲子味道略苦，我们皱着眉不愿吃。

　　“别看这莲子苦，吃了对身体好着呢，生活也是一样，酸甜苦辣样样都有，哪有不吃苦的？苦尽甘来，记住啦？”母亲慢条斯理说，在她眼里，没有什么比儿女的健康更重要。我们似懂非懂，只得硬着头皮喝下。即便是在那个食不果腹的年代，在母亲的呵护下，我们几个孩子都长得健健康康，从没生过大病。

　　“妈，您还能走不？”母亲走得很慢，总是迟缓地落在我身后，我走几步就得停下来等她。我想要搀扶她，母亲却挥手示意我走，要强地紧走脚步。

　　仿佛只是转眼间，母亲就老了。如今，母亲已年逾八旬，岁月将她的一头青丝染成了白发，曾经荷花一般的母亲，腰身已佝偻，耳朵背了，视力下降了，腿脚也时不时的疼痛，可她仍旧为子女、儿孙操不完的心，不放心这个，担心那个，一颗心就从没腾空过。

　　“采莲南塘秋，莲子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抬眼，几只莲蓬静静地立于绿荷红花间，新鲜鲜的，嫩绿绿的，霎时拂去了一路的暑热，清新、淡雅的香气在四周氤氲开来。过段时日，莲蓬便由翠绿变成乌黑成熟脱落。

　　打量身旁的母亲，从前她高我一头，而现在我却高她一头。母亲一生都在赶路，为这个家为儿女默默付出，不求回报，谢落一身的繁华，化作一颗清新的莲子。我拥住母亲，泪已潸然。如莲子一般苦的心，便是母亲的心啊。

　　（作者系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