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鑫

每年除夕，我都会接打许许多多的电话，不断地接收和送出新年的祝福。其中，有一个特殊的电话，铭刻在我记忆和灵魂深处。

2023年1月21日，除夕，我在不断地接打电话的同时，一直期待着。那个电话如约响起：“监狱长好，我是齐海（化名）的妈妈，祝你全家新年快乐！”无比熟悉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喜悦：“监狱长，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哈，儿子过年后就快回家了！”

我也很高兴：“老人家，我也祝你全家新年快乐，更要祝贺你们即将母子团圆！”

仿佛故交旧友一般，我与这位母亲约定，待到母子团聚时，我们再通一次电话。

记忆被拉回到2011年的除夕，正在值班的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监狱长好！我是齐海的妈妈，祝你全家新年快乐！”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恐怕不是问候电话那么简单吧？

我忙礼貌地搪塞道：“谢谢，谢谢，也祝你全家新年快乐！”

在周边一片爆竹声中，我继续问道：“请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对方赶紧回应：“没有没有。儿子说你和警官们对他们很好。作为一个母亲，我把儿子交给你们，我很放心。我晓得你工作忙，平时不敢来打扰，就想在过年的时候，打个电话向你表示感谢和祝福！”

放下电话，我松了一口气：好在对方没有提出任何请求。我想，也许以后还会接到这个电话吧？也许下一次就会提出请求了？也许她会找其他的人来向我打招呼？基于这样的推测，我有些后悔在之前的亲属帮教会上公布我的私人手机号，更对这个电话保持戒心。虽然，我没有把这个电话拉进黑名单，但也没有保存。

很快，我就忘记了这件事。新的一年的确也没有新的事情发生，既没有再接到这个电话，也没有其他人来过问齐海的事，仿佛这个电话根本就不存在。

“监狱长好，我是齐海的妈妈，祝你全家新年快乐！”

就这样，年年除夕，我都会在爆竹声中接到这个电话。她依旧是寥寥几句，除了问好和祝福，除了说儿子在里面很好之外，没有提任何要求。我们依旧是寥寥数语就结束通话，但渐渐地，我也记住了这个特殊的电话。

这些年，我从来没有去关注和过问齐海个人的改造，生怕给部下和所管理的对象以不好的暗示。因为，我相信基层一线战友的工作能力和责任心。不过，就这样一个电话，让我对我的工作的意义有了更新的认识。监狱工作不仅体现法律的威严，更应彰显人性的柔情。因为，每一个罪犯，他们的犯罪，除了对国家、社会、他人之外，伤害至深的还有他们的家庭，父母妻儿、兄弟姐妹，这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的改造，事关国家安全，事关社会稳定，事关家庭和谐，事关个人幸福；每一个罪犯，只要不是判处死刑立即执行，他们的生命权、健康权、人格权等合法权益都应该依法受到保护；每一个罪犯，只要不是罪大恶极被剥夺了生命，都有人性的善念，都是可以改造的，也都应当不断地引导他们自己用善念驱逐恶念，洗心革面，脱胎换骨，改过自新，成为有用之人重新回归社会。工作中，我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更多的是关注罪犯改造的公正公平性，“像父母对待子女，像老师对待学生，像医生对待病人”，让监狱的执法成为他们祛恶扬善的一面镜子，让他们感受到党和政府的不嫌弃、不抛弃、不放弃，同时以法律的刚性和管理的柔性来重塑他们的人格，从而自觉地奔向新生。

转眼到了2019年除夕，我依旧接到这个特殊的电话。在通话即将结束时，我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老人家，其实我已经调离垫江大半年了。”

“儿子早就告诉了我，你调走了，他们都舍不得，说你是个好监狱长。还有，‘新冠’来了，你们多多保重！”出乎意料，居然收到这样的答复。

说实话，这么多年，我因为保持戒备，总以为她要向我请求点什么，跟她的通话不能说是完全敞开心扉，这一刻却彻底破防了。我鼻子发酸，哽咽了：“谢谢，谢谢你，谢谢你们对我们的理解。”

我也请她向齐海转告：“好好改造，早日回家，成家立业，孝敬母亲！我们大家都多多保重！”

2023年3月25日，我又接到了这个电话。这次不同的是，他们母子俩都在。齐海告诉我：“监狱长，我回家了，我会记住你的教诲，好好做人，好好工作，好好孝敬妈妈。”

我相信，此刻，电话那头齐海的母亲和我一样，都是满脸欣慰的微笑。我仿佛看到了齐海，以及同齐海一般的新生回归者，正融入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齐海的母亲再三致谢，但我告诉她：“说谢谢的应该是我和我的同事们，谢谢你对我们的信任，谢谢你用一颗慈母心，与我们一起，为这些迷途的孩子找到了回家的路。”

（作者系重庆市渝西监狱监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