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毅清

因有一份材料需要村委会盖章，我趁着周末回了一趟老家。开门的时候，看到屋子大门旁边角落里放着一根扁担，被擦拭得锃亮锃亮。

自从搬到城里生活，父亲偶尔会回老家住上一两天，侍弄一下菜园里的瓜果蔬菜。不用说，那扁担肯定是父亲最近回老家时擦洗的。浅黄色的扁担被摩擦得滑溜滑溜的，中间位置的上平面，有三五条细小的竹刺丝被挣弹起来。显然，扁担已经被使用了好多年。

小时候家里穷，父亲是个勤快人，总会想方设法鼓捣一些东西，比如捡拾田螺、编织竹筐，然后拿到街上去卖，以此补贴家用。而扁担，也是父亲赚补家用的一种方式。

父亲在家门口的池塘边种有一片撑篙竹。只要父亲得空，他就会挑三四棵长得老的撑篙竹，砍倒，剪枝，把竹竿修制成扁担。修制出来的扁担只是半成品，天气好的情况下还得历时十天有余，经过火烧、水泡、日晒、打油等工序，才能真正成为农村老百姓喜欢用的农具。一棵撑篙竹一般只能制出三根扁担，父亲每次砍三四棵竹子，就可以制出十根左右。

到了周末，父亲会早早地把新制的扁担捆绑好，然后带上我骑着自行车去赶圩。到了圩场，父亲会挑一个人流量大的路口，把扁担按照长短摆放在地上，吆喝：“新制的扁担，老撑篙竹，坚韧又结实，都过来看一下哦。”父亲的声音雄浑有力，有需要的人就循声过来挑选。

我坐在一旁的石板上，偶尔也会跟着父亲一起吆喝几声。十来根扁担，快的时候半小时就能卖完，慢一点两个小时也足够了。每根扁担卖四块钱，父亲一下子就能挣到四十多块钱。他把钱叠好，小有成就地说：“晚上给你们加点菜，学习用品缺啥也全给你们买上。”

每每这时，我总会觉得父亲修制扁担的手艺是个很了不起的本事。而父亲真正的本事，不仅仅在于修制扁担换钱过日子，更在于用修制好的扁担去完成各种各样的农活，担负起家庭的责任，尤其是教儿育女的责任。

在农村，扁担的用途随处可见，担谷、挑柴、淋水，凡是要用到肩膀的农活，几乎都会用到扁担。在我的印象中，父亲使用扁担主要是三件大事：

第一件是挑稻谷。每年夏秋收时节，父亲都会用扁担把刚刚脱粒打包好的稻谷，从窄小的田埂上一次两袋挑到机耕道，再把稻谷绑扎到自行车上运回家。每次收割季，总会耗费父亲半个月左右时间，才能把所有的稻谷收割完毕，而扁担在这个过程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第二件是挑柴火。小时候，拾饬柴火算是一件家庭大事。拾饬柴火不分时令，父亲挑得比较多的柴火有松树枝、玉米杆和野草，多数柴火在地里就已经晒干，父亲先用绳子把柴火捆绑成团，一左一右用扁担担着柴火回家。第三件是挑桑叶。小时候家里每年都会养蚕，蚕食桑叶，父亲用扁担把桑叶从几公里远的桑地担回家后，一趟下来也会把他累得汗流浃背。

三件大事，几乎贯穿了我的整个童年。我就这样，自小看着父亲用自己亲手修制的扁担去对抗生活和命运，这种对抗，日复一日，默默无闻，既镌刻着父亲作为一个农民的勤劳与质朴，又彰显着平凡中父爱的伟大，深深地感染了我，也感染了我的兄弟姐妹。

作为农民，父亲似乎一辈子都离不开扁担。后来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慢慢改善了家里的生活条件，于是把父母接到城里生活，父亲也就从农活中解脱出来，扁担才慢慢淡出他的生活。

但这种淡出是不彻底的，他仍然习惯回老家去看看。偶尔，父亲也会用扁担挑一些蔬菜瓜果回城，那些都是老家的乡亲们送给父亲的。

父亲对我们姐弟几人的教育常常与扁担相关联。他习惯用生活中的一些例子，去引导我们坚强地面对各种困难和挫折。我初中会考的时候，心态没调整好，没考出应有的水平，心里极度沮丧。知道会考成绩的第二天，父亲一大早就拉着我到山上砍柴火，父亲说：“扁担挑起东西来，两端总免不了会一升一降，但它不会被轻易折断，这是为啥？”我回答：“因为它足够坚韧，韧性使它能反复被重物压弹。”父亲接着说：“但它的韧性并不是天然就具有的，刀砍、火烧、水泡、日晒、打油，每一道工序都能使它的韧性增强。你这次会考考得不够好，就是人生里的一道工序，经过了这道工序，我想你的心性一定会得到锻炼。”

父亲就这样巧妙地把我的考试失利说成是一次心性锻炼，让我有信心去面对那次失败。后来，经过适当的心理调适和扎实的复习，我中考取得了好成绩，成功考上市里的重点示范高中。

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父亲只念过几天小学，没有什么文化，说不出华丽的词藻，但他却给我们树立了一个善良农民的高大形象，并且很娴熟地通过手中的扁担，引导我们去勇敢地面对生活里的艰难困苦，教会我们老实做人、坚强做事。

如今，父亲已徐徐老矣，但他与扁担的情愫并未终止。父亲用烂过很多扁担，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岁月芳华的传续，必将永远激励着我不断前进。

　　（作者单位：广西壮族自治区贵港市司法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