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善念就是暗夜里的一束光,人生正是循着这束光前行…… (一) 晨曦,袅袅薄雾笼罩着山城,冬日暖阳悄悄地探出了头。 推开窗,凌怡深深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远处,女子监狱的女警们正带着一群服刑人员在操练。 办公桌上,摊放着一份档案:王雪,19岁,盗窃罪,有期徒刑6年。因为习惯性偷窃,入狱3个月,数次偷窃同舍,已禁闭1次,仍屡教不改,令监区管教民警非常头疼。 “这么年轻,会是怎样的惯偷?”凌怡陷入了沉思。45岁的她,端庄秀丽,是重庆市女子监狱专职心理咨询师。 “报告——”随着低低的略显沙哑的嗓音,一名年轻的女囚走进心理咨询室。 “是你?”凌怡有些吃惊。眼前的女囚虽然剪短了头发,可那清秀的脸庞、桀骜的眼神,让凌怡一眼就认出了她。 于是,时光回溯到多年前…… 2007年3月,对于凌怡来说,原本应该是一个幸福的日子:17岁的儿子韩笑被重庆巴南空军预备役班录取了。可是,韩笑在考场上因为发烧,虚脱了……她带着儿子到医院诊治,被确诊为急性淋巴性白血病。 当时,治疗韩笑的病最有效的措施就是进行移植骨髓,可医疗费至少需要30多万元! “就是倾家荡产,我也要为儿子治病!”很快,凌怡变卖了房子,取出了所有的积蓄…… 她深切的救子之情,感动了许多亲友同事。陆续地,重庆市监狱系统组织了6000多名监狱民警为她捐款…… 2007年8月,山城犹如一个火炉。 韩笑的同学们自发地走上街头募捐。在儿童医院附近募捐点,凌怡含着热泪向每一个献爱心的人真诚致谢。 远远地走过来一个小姑娘,清瘦漂亮,眼睛很大,和儿子年纪相仿,当场就往募捐箱里投了十张100元的人民币。 “孩子,谢谢!可是,你捐这么多钱,你的爸妈知道吗?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学校的?”凌怡尽管感动,但仍有些疑虑,走上前去拉住女孩。 “给钱你接受就是了,名字很重要吗?”女孩冷冷地瞥着凌怡,不耐烦地挣脱她的手,迅速跑掉了。女孩桀骜的眼神,倔强的小脸深深地印在了凌怡的脑海里。 尽管凌怡拼尽了全力,可18岁的韩笑还是离开了这个有爱的世界…… 儿子走了,凌怡的心空了,她的生命一度似乎陷入了沉寂。 在极度崩溃中,她仿佛听到儿子说:“妈妈,我走了,你要好好的……”为了彻底治好心伤,她捧起了心理学书籍,开始自我救赎……600多个日夜,凌怡不仅仅收获了知识,还成为女子监狱当时唯一一名专职心理咨询师。 (二) 如今,眼前站着的这名女囚,分明就是当年捐款的那个女孩。 “王雪,你还记得五年前,你给一个白血病孩子捐款吗?”凌怡很激动,上前去拉王雪的手。“我不记得了!这很重要吗?”不料,王雪漠然,嘴角还带着嘲讽,并迅速缩回了手。 凌怡楞了,当年小女孩回答她的也正是这句话。凌怡更加确定,王雪就是当年捐款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曾是善良的,那一丝善念犹如暗夜里的一束光亮。凌怡相信,只要循着这束光亮,她就能打开王雪的心窗,领着她走向光明之路。 第一次心理咨询后,凌怡在心理咨询案例谈话记录上写道:“王雪,第一次心理咨询不配合,对其进行了卡特尔16种人格测试量表分析。”随后,凌怡又两次尝试和王雪交流,都被遭到拒绝。 为了打开王雪心扉,凌怡撕开了自己的伤口,把拯救儿子的故事讲给王雪听。她说:“在我和儿子最艰难时,就是靠你和大家的爱心支撑度过……” “我没有做过好事!”王雪突然很激动。 “可我想对你说声感谢!”凌怡的眼眶湿了。 凌怡的真诚令王雪低下了头。 为了解王雪的经历,对症下药,凌怡去了王雪的老家万州高峰镇。通过走访,她得知,王雪母亲早逝,父亲常年在外,她一直跟着年迈的爷爷生活。渐渐地,穷困使她养成了顺手牵羊的习惯。最终,高中未毕业,她因团伙盗窃被判有期徒刑5年。 “虽然她犯过错,但她能捐款给我的儿子,说明她内心是向善的,我一定要帮她!”那天,离开小山村,踩着泥泞的小路,凌怡暗自告诉自己。 通过多次给王雪进行心理咨询和心理测试量表分析,结果证实,王雪是一种特殊的变态心理行为——偷窃癖。于是,经过向女子监狱领导请示,凌怡决定对王雪用橡皮筋弹射治疗。 她对王雪简单介绍了操作方法,可是王雪却对此嗤之以鼻:“我为什么要弹自己?”凌怡心一横,伸出了自己的手:“你弹自己多少次,我就弹自己多少次。” 王雪无话可说了。终于,凌怡和王雪约定,只要起了偷窃的念头,就用橡皮筋弹手50次。在征得监狱领导同意后,凌怡第一次给了王雪10根橡皮筋。 起初一个月,在凌怡的参与和连续治疗下,王雪果然没有再出现盗窃行为。到了月底,她告诉凌怡,她一共弹断了5根橡皮筋。凌怡二话没说,抓起橡皮筋,狠狠地谈起自己的手。当第3根橡皮筋被弹断时,王雪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行了,骗你的!我就想看你是不是说话算话。” 这种不信任,让凌怡非常愤怒,但她强忍下来。随即,她又想:王雪没有用橡皮筋弹手,也没有偷东西,这说明她在短时间控制住了自己的行为,这也是进步! 回到办公室,她认真记录下:“今天是王雪第十次心理咨询……王雪幼年时的影响对她来说是需要克服的障碍,矫正偷窃癖较为有效的方法是厌恶疗法,今天开始实施橡皮筋弹射治疗,通过受到了一个厌恶性的刺激,那么就会对神经反射产生抑制作用……” (三) 凌怡知道,对王雪的治疗、矫治只是初现曙光,后续治疗的路还很长。 果然,不多久,王雪老毛病又犯了:她偷了别人的一个发圈。 凌怡知道后,并没有立即去做心理咨询。因为她意外地发现,那天是王雪的生日。 一周后,她拿出了一把蓝色的发梳给王雪。 “发梳?送给我的吗?”王雪很惊喜。 “是啊,喜欢吗?这是我昨天专程去给你买的。”凌怡握着王雪的手:“接下来我们必须接受惩戒了。”这一次,她们采取的是相互弹橡皮筋。由于王雪实施了盗窃,凌怡规定每人弹50次。哪知,王雪看到凌怡弹自己,一把抢过橡皮筋:“凌医生,我犯的错我自己受罚。”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王雪的症状依旧时好时坏。一度,凌怡也灰心了。可每每想起几年前的街头募捐,王雪伸向募捐箱的那只援助之手,凌怡就知道,绝不能放弃! 其他民警和服刑人员看到凌怡的执着都十分感动:“凌医生,你为什么要如此苦心帮王雪?”“因为她心有善念!”凌怡望望天空,思绪又飘到远方。 2013年春节,凌怡值班。天空中绽放又消失的烟火令她想起已离开6年的儿子。 冷不丁,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怯怯的“凌……凌妈妈”,她回头一看,王雪正站在铁门后,嗫嚅着:“我想……我想祝你春节快乐!” 这一句在别人嘴里再平常不过的话,然而,王雪却是憋得脸通红才“蹦”出的,对她来说,犹如涅槃,形如新生。 瞬间,凌怡湿润了眼眶,隔着铁门,握住王雪冰凉的双手:“王雪,春节快乐!以后,每个春节,我都想听到你的祝福,但一定不是在这里,好吗?” “我……你真的对我有信心吗?”王雪第一次那样认真。她卸去了伪装,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孩子。凌怡轻抚王雪的头发:“有,当然有!”王雪含着泪:“我一定改!但你不能再用橡皮筋弹自己了。”凌怡眼含热泪:“好,那你就以后不要再犯了……” 隔着厚厚的铁门,她们,却从没那样近过。 就这样,4年过去了,王雪弹断了480根橡皮筋,连接起来,足有58米长,初步估计上百万次。这些疼和血,像深深的烙印,又像生命荆棘上的灵魂之舞,每一次弹跳,都触目惊心,痛彻心扉,都在一点点增加着王雪对顽疾的厌恶和憎恨。 凌怡的苦心,终于换来了回报。2014年8月,王雪已一年多没有产生盗窃的念头了,又经过多次测试,证实她已成功戒掉了“偷窃癖”。2014年底,王雪因表现良好,减刑6个月,提前出狱了。 回顾对王雪的心理治疗之路,凌怡欣慰而又沉重,那泪水和汗水浸泡的500多个日夜,她陪着王雪一起是怎样熬过来的,只有她知道,那是一种信念在支撑! 王雪出狱后,在重庆一家贸易公司做前台。她既有原则,又很谦虚,很受同事的喜欢。她还写了一首歌,献给凌妈妈:“妈妈,你听我说/曾经,有野花一朵/曾经,漂浮于荒野/妈妈,你听我说/是你,牵我入梦啊/你是,春天的月色…… ” 在王雪的桌上摆着一张照片:照片中,凌妈妈站在晴空下微笑如花。在“女儿”王雪眼里,5年来,为了治疗她的心理疾病,凌妈妈拼尽心力,她是天下最美的警官妈妈。 一丝善念就是暗夜里的一束光,人生就是循着这束光前行。 凌怡失去了儿子,但得到了一个“女儿”。她们循着那光,一起跋涉沼泽的途中,意外地收获了人生的另一道动人彩虹。 一切,都是命运的馈赠! (作者供职于重庆市监狱管理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