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那年我在一个乡村小学任教，学校分给我一间小阁楼做寝室。

　　阁楼是普普通通的阁楼，斜屋顶，又小又矮，三四个平方，最高处不到两米，最矮处我刚好可以站直。楼板是柏木板铺成的，黄土墙上糊着白纸，屋顶的中央嵌着一块玻璃，天晴的日子，会有一大束阳光照透进来，打在我靠墙的单人床上。床的对面是一扇小窗户，四四方方，一尺见方，木头的窗棂，没有窗玻璃，紧挨着窗户的是一张三抽桌。

　　这间阁楼的窗户外，有一棵高大的洋槐树。枝繁叶茂，绿影婆娑，枝叶刚好伸展在窗前，开花的季节，白花满树，像给房间挂了一副绿底白花的窗帘。一走进屋，就有一股清凉的、沁人心脾的香气透过小小窗棂迎面扑来，使人神清气爽，心情愉悦。

　　我喜欢花，它是美的名字，它是希望，是快乐，要不怎么会有如花似玉、花样年华、心花怒放这些美丽的词呢!我喜欢百花齐放的春天，喜欢繁花似锦的庭院，喜欢开着各色野花的草原，喜欢山谷悬崖边开放的幽兰;我喜欢花，更喜欢花的芬芳，当我疲惫的时候，它带给我安慰，当我沮丧的时候，它给予我鼓励。

　　那时候，日子过得简单，给孩子们上完课，我常坐在窗前，坐在洋槐花帘下，什么也不做，就静静地看，看清晨的露珠在花蕊间晶莹剔透，看阳光洒在白花上，看风轻柔的拂过树尖，看月光在树影间洒下清辉……有时，我还在书桌上铺上一张画纸，把洋槐花请入画里。我仔细观察，看槐花那一粒粒白色的蓓蕾，如珍珠一般被花托穿成珠琏，一串串挂在窗前;我看槐花如何由饱满的花骨朵到完全绽开。在一个人的静默里，我一点不觉得孤独，因为我听见了花开的声音，听见花在和我窃窃私语。

　　我陶醉在开满花的窗下，可是，窗户实在太小了。我的“开满白花的窗帘”只占了墙壁一块小小的地方——要是能把花移到屋里，让花开在屋顶上、开在床头、开在墙上，多好啊!我的小屋就成了花的房子了，花的床、花的墙、花的桌椅。住在这样的屋子里，我不就浸在花香里了么?

　　这自私的念头让我心头狂喜，我用一根根细绳子栓住洋槐花枝，把它从窗棂间牵进屋子里来，固定在我想要它生长的地方;我用花装饰我的房子，也把我的心情装饰得很是明亮……夜晚，我躺在床上，看屋顶下的一串串白花，就像夜空中的点点星星;我在花香中入眠，在花香中醒来，我的心情也像花一样欢畅。

　　我爱花，沁人心脾的花香充斥着我的胸膛，我的心如歌般飞扬。在满屋的槐花中，我感觉自己在变小、在变薄，仿佛踮踮脚尖就能碰到天堂。

　　有一天早上，当我在晨曦中轻唤槐花的时候，它没有如约而至。睁开眼睛，也没看见它美丽的倩影。那天，清晨的阳光穿透瓦砾，被折射成惨白色，斜斜的照射在被细绳拴着的槐花枝上，枝干光秃秃的，干瘪而细弱，枝干的下方，在楼板上、床上、书桌上、枕头边，满是零落的槐花和花蕾，像昆虫的尸体，蔫蔫的、瘪瘪的，颜色白里透着干枯的黄色，散落的槐花周围，躺着许多陪葬的槐叶。

　　——花落了，叶落了，缚花的心在绳端哭泣了;只剩下，就剩下，画纸上的残枝开白花。

　　是谁让槐花飘落?是谁让叶飘零?靠在窗前，落花满屋的场景无比凄凉，留下的是一根根如蛛丝般拴在屋里的绳，还有被绳拴着的枯枝，在枯枝上，还有尚未凋零的一点绿、一星白轻轻摇晃。它们分明在生我的气，不看我，执拗地偏着头朝着同一个地方——窗外!

　　我也向窗外看去——哦，那里有温暖的阳光，阳光下的槐花一串叠在另一串上，自由地生长，恣肆地开放，阳光在花叶间流动，流动成光的河流、叶的瀑布、花的乐园。阳光流动出的声音告诉我：花儿是离不开阳光的，就像鱼儿离不开水，人离不开空气一样。

　　我明白槐花凋零的原因了——人世间最美好的感情莫过于爱，而限制了自由的爱就像罂粟花，美丽中隐藏着伤害，是我自私的爱造成了槐花的殇!

　　(作者单位：沙坪坝区教育考试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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