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说“不管活到八九十岁，只要母亲还在，自己永远就是个小孩，心里就有一份安定。”自小到大，每当我迈进家门，总要喊一声“妈”。当得到母亲回应时，我心里就无比踏实。

　　又是一年五月，母亲离开的这整整三年里，我几乎与孤独、迷茫、悲凉为伴。一直的煎熬使我变得迟钝、麻木，一颗苍老了的心，在故乡的各个角落游荡……母亲走后的日子，我最怕五月到来！

　　时常沿着荒凉的梦境寻找母亲。梦里，母亲总是面带微笑，我坐着离开娘家的那辆车起动了，母亲追着车跑了几步，然后挥手告别，车走很远了，隐隐看见母亲还在那里……梦里，母亲依然瘦小，在故乡那片酸刺梁上弯着腰捡苦枝，任凭我怎么呼喊“妈妈”，她总是不理我，我哭得很伤心。哭声惊醒了我，夜已深沉，孩子睡得正香，我一个人捂着被子，偷偷地痛哭。关于母亲的梦很多，但总是那么残缺，没有完整的情节。失眠的夜好漫长啊！

　　当我踏上青黄不接的五月，沿着那高高的山岗，一步步去看母亲时，五月的风是抚着我的脸，我感到透心的悲凉。风拨乱我的发丝，泪无声地滴落，模糊了我的视线。我低一脚高一脚地在草丛和泥土里踉跄而行，寻找一条通往母亲的通道。山坳里，那一隆小小的坟茔，便是母亲的栖身之地，坟头已长满了青草和不知名的野花。一堆泥土将黑暗与光明，将阴冷与温暖，将生与死就这样生生地隔开。点上几根香，一缕缕青烟弥漫在空中，被火焰一点点吞噬的纸钱，慢慢地化为灰烬，化为无数的黑蝴蝶旋转在天地间。我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回荡在山谷间……

　　一抹凄美的艳阳，照射在母亲的坟头。我恨不得拨开那厚厚的土层，将熟睡的母亲唤醒。多么希望母亲再喊我一声“蕊”！我掬起一捧黄土，仰起头，眼前的大东山在不停地旋转，向我压过来……

　　也是五月里，母亲拉着六岁的“蕊”，来到了青草悠悠的山坡上，母亲给我梳着两个小辫子，还扎上了橘黄色的蝴蝶结。我穿着母亲在煤油灯下用姐姐穿过的衣服改成的漂亮裙子。我故意在山坡上，转啊转啊，让山风撩起衣裙，母亲见我开心，她也笑了。我和母亲扯住结有紫色花的藤蔓，小心翼翼地摘着百里香，暖风吹着我和母亲，弥漫浓郁的馨香扑来。回到家，一碗香喷喷的百里香炝的“苦苣”浆水面，出现在五月的饭桌上，散发着清凉，有妈妈的味道。

　　也是五月里，“旋黄旋割”的布谷鸟在山谷间鸣叫。金黄的原野，滚滚的麦浪，母亲弓着腰，在火球一样的太阳下，不停地挥动着镰刀。母亲脸上的汗水流进了脖子，灌进了领口。她前后背的衣服上，印上了一圈一圈的汗斑。打我记事起，母亲干活总有使不完的劲，从没喊过累。现在细想，母亲她这样一个瘦弱的女人，那种力量不就是来自对我们的爱么？

　　八年前，也是在五月，那个不安的夜晚。我意外受伤住院，抱着受伤的胳膊，一个人疼得在病房里难以入睡。透过窗户，在霓虹灯的照耀下，五月的马路上竟然落雪了，一点点覆盖着马路上的冬青，像破旧的棉絮。我在病房徘徊着，这个时候母亲打来了电话，我挂断，然后关机。或许，这就是母女连心的缘故吧——她那么远也感受到了我的疼么？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第二天一大早，母亲又一连几个电话，我鼓足了勇气接上了电话。母亲说她这几天一直心急，睡不着觉，老做噩梦，问我好着没。我故意控制着情绪，对电话那头的母亲说，“我挺好的，您心急肯定是体内有热，五月天，闷热。”我安慰着，说些让母亲注重身体的话，母亲放心了。

　　挂了电话，泪水扯着我的心口巨烈地疼，心比受伤的胳膊更疼。但我善意的谎言，最终未能瞒过母亲！后来我去看母亲，我们同睡一张床，她安慰我，说我这一难过后会大吉大利的，还给我煮了鸡蛋，买了牛奶，鼓励我多吃，让我遇事放宽心，好好休养，就会很快恢复的。可那晚，母亲翻来覆去一夜未眠……

　　端午节是农村非常隆重的节日，北方人不包粽子，但家家必须煮一锅“甜醅子”。母亲在世时，每年端午节的前几天，她老早就起来，从老家的张家大湾泉里，挑来清澈的泉水。虽然在青黄不接的五月，母亲平时还是节俭了一点麦子和莜麦，用清水淘洗干净，装进“石窝”冲掉皮，然后煮一盆酒香绵软的甜醅。母亲忙碌时，额头豆大的汗珠滚落着，她撩起衣角边擦拭边哼着小曲儿，声音飞过了院墙，飞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没有母亲的日子里，我的心事已蓄满外溢，不知道与谁诉说，常常把一些难以言表的苦埋藏在心里，那些悲痛是无法言说的。又是五月了，该是小麦抽穗灌浆的时候，人们准备用镰刀收割丰收的喜悦，而我在这个季节，却将悲伤流成了河……

　　（◎胥小蕊 作者系甘肃省天水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