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慢慢暗下来了。

　　他还记得刚刚的日落。太阳已成赤红的火球，面前的这条大河拍击着长满枫树的河岸，起伏的波涛被落日余晖照耀着，摇晃起绵延十里的碎金。火球依然在西坠，光焰渐渐褪色，在饱含金色云霞的天空中留下一轮迟滞的淡影。它跌到山尖上了，于是锋利的山峰将它一寸接一寸的切去。终于，这醉红的落日毫不含糊地掉进了山峦间残存的地平线里。

　　宇宙的大靶失去了靶心。

　　天黑了。

　　起风了，秋风是他最喜欢的。满枫林的树叶摇晃着，在空气中滚动起专属于秋天的凄清的幽香，仿佛一只打翻了的香盒。

　　他记得今年秋天已经开始很久了，它强占了一小部分本属于夏的时间，但确实有点长了，仿佛是一种不可思议而居然绵延了这么久的奇迹。

　　秋风萧萧，他略感寒意。

　　他沿着河边走着，看着河中与现实相似又不同的倒影。月光在河面铺起一层毛茸茸的白纱，他可以从水里看到自己头顶这棵高大的茂密的枫树轮廓，像个守林人，独自在这片土地上咽下多少年多少夜的空寂，只有它茂密的树冠，仍保留着每个漆黑的夜晚孤独的心境。他从河面倒影里看到一片枫叶掉下来了，他抬头接住了它。借着月光，他看到这枫叶上暗红的脉络，他想起他不曾一次地在夜晚独自感受秋天的奥妙，每一个夜晚的记忆覆盖着记忆之下更清晰的记忆：就像这枫叶一样，一层层清晰的脉络覆盖着露水在上面留下的水渍浸蚀的残红。

　　他自己呢？他只从倒影里看到了自己几乎与头顶树冠融为一体的黑色轮廓。

　　湖面上的月光混合着湿润的雾气像要溢出来了，银蜘蛛在水面上行走荡起层层涟漪。那是河神在镜子上点下的一株株幻灭的烟火。

　　镜子花了。

　　秋夜的漆黑流淌在几颗相隔甚远的星星之间。

　　浓郁的夜里，他并不感到孤单，他的手触碰到落满枫叶的地面：他可以感受到秋天的丰硕与轻脆；他可以闻到秋天沾满泥土的清香；他可以看到每个秋夜都凝聚在充满月色的河面上，绽放出旋生旋灭的烟火；他可以感受到秋化为一棵灿烂的水晶树深深地扎进了他记忆的泥土里。

　　他继续向前走着，他不再感到忧伤，因为在忧伤的秋里，他仍能欣赏到秋的奥妙。他远离了河岸，他要翻过前面那座山坡，他不知道那边会有什么，可能有夏花般的灿烂，也可能有冬梅般的傲然，但他不知道。

　　他慢慢走着，走着。直到与夜色融为一体，河面上再也看不到他黑色的倒影。

　　枫叶落下来了，悄悄地，被萧萧的秋风吹进了满树林的幽香。他融入寂谧，眼神如秋蛾，翩然于山坡的那一侧。如我们，憧憬着更美好的自然，更丰富的人生。

　　静静地，雾散了。银蜘蛛沉入了水中。

　　……

　　秋风是夜最后的呢喃，宽广的河面终将再次荡漾起黎明的碎金。

　　（作者：熊怡贤 系巫山初级中学校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