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阮 娟

　　三年前，我曾度过了一段难捱难忘的日子，年迈的父亲因糖尿病并发症住进了医院重症监护室。我和母亲在ICU那扇沉重的门外坐立难安，心急如火地等着里面传出或好或坏的消息，等着每天五分钟的探视，盼着这场死亡般漫长的等待就此终结。

　　我与父亲之间相隔着这扇或生或死的大门。不知道里面的人正经历着怎样的煎熬，躺在里面的人也无力顾及门外的人此刻有多揪心。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门外茫然地来回踱步，或是倚在过道的窗边遥望重症监护室，试图透过那间房厚重的窗帘找到他正躺着的位置。伫立在那里，往事趁着纷乱的情绪“钻进”脑中。

　　不知道是不是大多数女孩都会随着年龄的增长，与父亲渐行渐远。在我的成长历程中，我与父亲的关系是从幼年时的亲密无间到少年时的亲密有间，再到成年后的有意疏远。

　　父亲是个固执、传统，也不善于表达的人。小时候，父亲时常攥着我的手，上街给我买冰淇淋、小蛋糕，我总是能乐上半天，虽然回家总免不了被母亲笑骂，给小孩吃甜食坏牙齿。

　　待我十多岁，步入“叛逆期”，正是性格突变、思绪翻飞的时候，时常因为琐事与思想不那么与时俱进的父亲争论、辩驳，因着好胜心驱使，非要分出高低，我从不会因长幼之节在言语上让他分毫。

　　父亲与我截然不同，他从不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人。父亲钟爱象棋和毛笔书法，我却对此丝毫不感兴趣，不懂欣赏，也不捧场。捧场的只有母亲，她对他的字颇有赞赏。

　　大学时，我的毛笔书法必修课“惨烈”地挂了科。老师说，看了好几遍我的期末答卷，还是觉得我写的字太丑，忍心给了个不及格，通知我下学期补考。回家后，我让父亲教我书法，他有些意外，而后开始一丝不苟地教我：“写字讲究运笔和笔画规矩，和做人一样，一撇一捺都要写踏实……”

　　就这样，半个暑期在敷衍的学习中度过。补考一通过，我再没练过字。母亲不满我的学习态度，父亲不紧不慢地劝说道，她只是不喜欢书法，所以难坚持。每个人的喜好不同，将来她会遇到很多她喜欢的人和事，她会慢慢学会坚持和珍惜。总而言之，他希望我能选我所爱，爱我所选，在这过程中获取莫大的幸福。

　　当我谈第一段恋爱时，父亲突然变得举止“失度”。他曾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跟踪”那个他素未谋面却出现在我身边的男生。他料想我不会告诉他，又担心我受到半点伤害，只得选了这种让人厌恶的方式试图窥探我的秘密。知道真相的我被愤怒冲昏了头，一个劲儿指责父亲不该搞“背后动作”。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曾主动与他说话。我只顾着自己无处发泄的情绪，没能理解父亲的良苦用心。

　　……

　　那天，在ICU门外，我回想到他对我一直以来的珍重。一段时间，我突发眩晕症，就诊后开了一些西药。一天子夜，看到书房亮着灯，台灯下，父亲戴着老花镜，一边翻看他那本厚重的中医学书，一边拿笔记录着什么。次日，看到那张特为我而开的处方单和中药材，我不禁鼻尖一酸。学中医出身的父亲一直很看重他的“老本行”，常说西药治标不治本，要想长远地调养好身体，还是中药管用。

　　父亲像温煦的和风，像苍翠的老树，出自本能、无条件、不计回报地给予了我一切，厚重而深沉的父爱充盈着我的整个成长，在无数个日夜陪伴着我，带给我无限的力量。

　　我寸步不离地守着父亲，终于盼来病情好转的消息。可一场大病对人的影响是不可磨灭的，尤其对老人。父亲出院回家后，我时常发现他注视的目光。我也常看着他蹒跚的背影，陷入沉思。不是不知道他老了，只是我越发真切地接近这个真相。这个坚韧刚正的男子，在不知不觉中已步入老年，不再无所不能。现在的他更像一个智慧长者，从他身上，我学到了很多人生哲理。

　　父亲的爱，是一种严厉又慈爱、温暖且坚定的亲情情感表达。不同于母爱，没有那么多语言，它更多的是默默地行动，在我们看得见或看不见的地方，岁岁年年，融于生活点滴，渗入灵魂深处。

　　如今，我成了一个传统的年轻人，崇尚“父母在，不远游”。因为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也有归处。每年生日，我都会许同一个愿望，希望父母能长长久久地陪着我。我开始害怕失去，所以更加珍惜与他们一起的每一刻。

　　（作者单位：巴南区融媒体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