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年近八旬，突患脑瘤，已经病重三个多月了。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我几乎就成了这样的人。

三个多月前，我从外地出差回来，去北碚看望父母。我忽然发觉母亲说话颠三倒四，便带她到医院检查，跑上跑下忙了一整天，手中拿着一大叠检查报告，结果确诊为胶质恶性脑瘤。

这样的结果犹如晴天霹雳！医院的专家教授面对顽固的恶性脑瘤，面对我年事已高、体质衰弱的母亲无计可施。回天无术，我只好让母亲遵医服药，采取保守治疗。

母亲年轻时，曾是铁路工程队一名测绘员。当年，她扛仪器，跑工地，写报告，既忙工作又忙家务……随着我们四姊妹长大成人，母亲也渐渐衰老。她说，退休后就好好歇息，要四处旅游。可接下来的日子，却是母亲心甘情愿地带外孙和孙子。她的歇息被拴牢在琐碎的一日三餐之中，她的旅游也被固定在电视屏幕前。

年年岁岁，春去冬来。当初，母亲带孙孙的时候，我家小区楼下种了一排梧桐树，而现在，窗外的梧桐树已是枝叶繁茂，遮天蔽日。在外孙和孙子都进了大学时，母亲终于可以颐养天年，四处走走看看，但她又吝啬自己微薄的退休工资。她说，在家里打打麻将，浇浇花草，看看电视也挺好。

几年前，我答应带父母去海南岛看大海，或去北京天安门广场看升国旗，但由于我的诸多原因，一直没有成行。如今，母亲身患重病，走路颤颤巍巍，我悔恨不已。

现在，我只能隔三差五乘轻轨回北碚，陪伴在母亲身边。与其说是想多照顾她，不如说是想弥补自己的孝心。起初，我搀扶着母亲，她还可以勉强挪动脚步下二楼。晚饭后，我陪她坐在小区门口的长木椅上，她努力地流露出疲惫的微笑，主动热情地与路过的邻居们打招呼，而我看着满地黄色的秋叶，心里阵阵悲凉。如今，母亲连二楼也下不了，她只能坐在阳台窗前发呆，望着灰暗的天空，漠然地打发越来越难熬的时间。在我每次离开家时，母亲都会蹒跚到阳台，吃力地朝我挥手。我心里翻起酸楚，隐隐作痛，抑制不住泪如泉涌。

母亲的病情在加剧，她的行动越来越迟钝，表情越来越木然，状态越来越失智。她的右手枯萎如同干树枝，右腿麻木如同枯木棒。一次，我在家里客厅陪母亲看电视，她突然说上卫生间。我搀扶着母亲，想把她送到卫生间门口，可她右大脑的指挥功能失灵，总是费力地移动左腿，而无暇顾及右腿。她的右腿已经形同虚设，仿佛是拖在自己身后的“尾巴”。我怕母亲失禁，心急之下气冲冲地踢了她的右腿，责令她迈右步。母亲则像小孩一样，身子哆哆嗦嗦、嘴唇微微翕动地哽咽道：“我也不想这样嘛。”瞬间，我对自己粗鲁的行为，不孝之举追悔莫及。

一直以来，我以为自己很孝顺，而如今母亲生了重病，我一方面心急如焚，另一方面也心烦埋怨。我想，在母亲病重期间，只要多回北碚多陪陪母亲多买点营养品，就心安理得，就算尽到孝道。但在细致无微的关爱上，在尽心尽责的行动中，在母亲最关键时期，我仍粗心大意，仍浮于表面，暴露了自己的劣性，我是个不孝之子。

生之可喜，死之无畏。人人都会面对死亡，这是自然规律。生命之火熄灭，心灵之灯也干枯。但在这之前，关爱老人，特别是病重的老人，我认为，心情的关爱，或心灵的关爱，是物质远远不能满足的。

（陈利民 作者单位 重庆日报社）